胡琴哭似的唱 第8節

春天的時候,華玲跟陳小村說,如果你不跟我結婚我就去死。

陳小村對華玲說,好吧,那你等著。

這個所謂的“等著”,意思肯定是讓華玲等著跟他結婚,而不是讓她等著去死——世上不會有這麽惡毒的人。所以,華玲耐心地等待著陳小村有一天帶她去領真正的結婚證,哪怕這張結婚證只有很短的有效期——很快就得改變成離婚證——甚至在短暫的有效期間也只是形式上——等等這些,華玲都無所謂,可以說都願意。這不是聰不聰明、傻不傻的問題,這是華玲天性的問題。在華玲看來,像白小米一樣做女人是奇怪的,甚至是愚蠢的。她承認自己在表演和許多事情上沒有白小米聰明,但在做女人這個問題上,她不承認白小米比她聰明;她似乎有足夠的理由和證據指證白小米作為女人的無知和輕慢,比如隨便跟人同居,隨便拋棄跟她同居過的男人。這麽多年來,華玲對白小米的不滿和指責總是這麽一句,很簡單,但在華玲眼裏卻很豐富,很深刻:“白小米,你是個女人。”

這麽說,華玲是從來不忘記自己是個女人的,而且她相信只有不忘記才是對的,忘記了就是錯誤的。那天晚上,在抽水機房,她不停地哭,就因為她沒有忘記自己是個女人,後來,她忠心耿耿又親親愛愛地跟陳小村不斷重溫抽水機房的事,也正是因為她記住了自己是個女人,再後來,那個深夜,她蜷縮在陳小村門前嗚咽不止,同樣是因為她記住了自己是個女人。這個“女人”,她一度感到做得非常甜蜜,幸福,但現在卻感到非常艱難,非常痛苦。就是這樣,她依然不打算放棄做一個她認定的女人,這個“女人”必須跟陳小村結婚。陳小村則說:“那好吧,你等著。”

盡管每一天等待都是漫長的,痛苦的,但華玲以她固有的耐心和冷靜堅強又默默地等待著,期盼著,認真地等待著,期盼著。一個日夜連接著一個日夜,她感到了痛苦,但從不感到絕望。看不見陳小村身影,她就看看陳小村留給她的信物,比如一個小禮品,一件衣服,一本書,幾首詩,甚至是陳小村不經意遺落的一條領帶,一只煙盒,這樣她也能滿足,也能看到希望。無法和陳小村說話,她就自己跟自己說,跟他留下的信物說,寫信說,這樣同樣使她消遣了孤獨和對戀人無盡的思念。

寫信對華玲來說不是件輕松事,因為她讀書不多,從前也沒有寫過,一下子學起來還真不那麽容易。但為了他們的婚姻,為了讓陳小村盡快來娶她,再難的事她也願意去做,而且還要做好。當她終於寫成第一封她滿意的信並且將它寄出後,她回頭馬上又寫了第二封,很快又寫了——第三封第四封第五封第六封第七封第八封第九封第十封……

每一頁信箋上都無法避免地落滿了豆大的淚斑。美麗的春天就被這樣一封封不優美的信——沾滿了淚跡的信——催趕過去了,接著夏天也慢慢地過去了。

開始,華玲還記得寫了多少封信,有些信中寫了些什麽,比如一封信中她這樣寫道:我並不是想要你什麽,我只是想把自己全部給你,難道這有什麽錯的?你不要我才是錯的。你應該記得那笑話,我跟你講過的,就是那個“先生幫老人擡水過橋”的笑話,你現在不要我,你就成了笑話中的“先生”,我成了“老人”。你不要我應該從一開始就不要,現在不要就有點害我了……

另一封信中,她這樣寫道:我老是在想,我到底做錯了什麽事讓你不高興了,不要我了。我想不出來。只要你能說出來,我一定會去改的。事實上從認識你後,我每天想的都是怎樣才能讓你高興,只要你高高興興,我什麽都可以不要,什麽都可以改變。但我不能不要你,除了這個,你可以對我提任何要求,而且我一定全部答應你。我就是這樣,很懦弱,也很忠誠……

又一封信中,她這樣指責了陳小村:你經常說我家裏的這個不好那個不對,其實除了窮和卑微我家裏有什麽不好?他們對你是多麽真心,就像我一樣,對你總是百般遷就、恭敬。你看見的,每次你去我家,家裏有什麽好吃的都翻出來給你吃了。一樣東西,只要想到可能是你愛吃的,他們會把它從年初一直藏到年底,就是放壞了也不忍心自己或者讓幾個弟弟吃。這次回去,爸聽我說你胃不好,說鬥米蟲可以治胃病,年三十還上山去找鬥米蟲,爬了幾座山才找到了幾條,全讓我帶來了。他們為什麽對你這麽好,還不是圖你對我好。其實我並不要你對我怎麽好,只要你娶我,這本來就是你說過的,我只是要求你做一件你答應過的事,這難道過分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