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碼 第4節

據王田香在會上介紹,紙條是他從一個代號叫“老鱉”的共黨聯絡員身上搜出來的。老鱉是個臟老頭子,從去年入冬以來,做了偽警備司令部大院的清潔工,每天來打掃衛生,收垃圾,暗中為毒蛇傳遞情報。昨天下午,王田香的手下捕獲了老鱉的下線,他在嚴刑酷打中叛了變,供出了老鱉。於是,老鱉的一舉一動都受到了嚴密監視。整整一天,他們沒有發現老鱉在院子裏跟誰接頭,也沒有什麽異常。但是在晚上九點鐘,老鱉在琴台路口與另一共黨接頭時,他們發現兩人交接了一只煙盒。他們懷疑這裏面有情報,便當即逮捕了兩人。經查發現,煙盒裏就有這張小紙條。

但是,誰是毒蛇呢?

吳志國一口咬定是李寧育,理由是:他誣陷他!

吳志國是第一個被童副官單獨請到會議室來談話的,他不知道“對面”有耳(童副官也不知),先罵了一通娘,自下到上地罵,點面結合,點是李寧育,面——正面是共黨,背面是張司令。張司令的輕信,和對他的不信任,讓他無比憤慨,憤慨之余,惡語傷人也在所難免。好在張司令從西樓出來就直接回了司令部,這會兒他說什麽都聽不到了。能聽到的是肥原和王田香:一日一偽,一主一仆,但都是詭計多端的貨色。他們把童副官推到前台,自己則躲在後台,明察秋毫——這可以說是肥原打的第一張牌:冷眼旁觀。

在童副官的一再勸說和引導下,吳志國終於冷靜下來,開始一五一十地陳述了昨天下午他在走廊上如何和李寧育分手。最後,他語重心長地對童副官說:“你可以想一想,我連他辦公室都沒進,哪來他跟我說密電的事。這完全是捏造,是誣陷。我不要其他證據,光就這一點,他誣陷我,就足以肯定他就是共黨。他為什麽要誣陷我,分明就是想攪渾水,好給自己脫身嘛。”

肥原在竊聽室裏聽了吳志國這麽說後,對一旁的王田香笑道:“他說得有道理,如果他能找到人證明他確實沒進李寧育辦公室,那麽我們可以肯定李就是毒蛇。”

“可他現在找不到人證明。”王田香認真地說,好像是怕他忘記了這個事實似的。

“是啊,”肥原道,“所以他說的都是廢話。”

王田香頓時嬉笑起來,“包括他對張司令的罵。”

和對面樓裏談笑風生的氣氛比,這邊的氣氛確實是太死氣沉沉。吳志國走了,汪大洋來了。汪大洋長得一臉豬相,低額頭,大嘴巴,小眼睛,蒜頭鼻,爛酒肚。以貌取人,他是只豬。但是又有俗語說,臉上豬相,心裏亮堂,誰知道誰呢。這些人中他年齡是最大的,已到了知天命的年紀,資歷也是最老的,在單位裏以和事佬著稱,少有是非,有些勢利庸俗,也是情有可原。他似乎做慣了豬,老是傻乎乎地申明自己的清白,問到誰是毒蛇,他不是臉上堆笑,就是嗯啊哈的,不表態。不表態似乎也不是知情不報,而是無知難報。他甚至露出了哭相,來表明他內心的無知無助,希望童副官同情他、幫助他,讓他順利渡過這個難關。說實話,不論是眼前的童副官,還是導線那頭的王田香,從情感上說都希望他不是毒蛇,現在看著聽著他帶哭相的樣子,也希望他能順利過去這關。但是要過這關,你如果不承認自己是毒蛇,就必須在其余三人中指認一個毒蛇,哪怕是信口雌黃。這是肥原定下的原則。所以,童副官最後這樣對他說:“這樣吧,老汪,三選一,你選一個算數。”足見是對他同情了。

在這種情況下,老汪選的是唐一娜,理由是她平時有些親共的言論,外出的幾率也相對比較高。

“她說的那些話,有時都讓我懷疑她是唐部長的女兒……”

“她經常在辦公室罵皇軍,把皇軍叫作日本佬,有時什麽臟話、壞話都敢罵……”

“如果她是共黨簡直太可怕了,她經常去南京看他父親,國防部像她的家……”

肥原聽了,一笑了之。

步老汪之後來的是李寧育。面對童副官的道道逼問,揚聲器裏始終不見人聲,倒是不斷傳出有節奏的嚓嚓聲,好像童副官是和一只掛鐘在說話。

“那是什麽聲音?”肥原問。

“那是他在念佛珠。”王田香答,“他信佛,總是隨身帶著一串佛珠,沒事就撥弄。”

童副官被他輕慢的沉默和討厭的念珠聲激怒了,提高了聲音,“李寧育,我告訴你,有人已經揭發你就是毒蛇,你沉默是不是說你承認自己就是毒蛇?”

李寧育終於擡起頭,看著童副官說:“我也告訴你,童副官,十五年前,我父親是被共匪用紅纓槍捅死的;六年前,我二哥是被蔣光頭整死的。”

“你想告訴我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