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第2/13頁)

“可他怎麽會有這些照片?”

“因為薩根是鬼子的間諜,被人跟蹤了。”父親說。

“何止是薩根,難道惠子不是嗎?一丘之貉!”家鴻說。

圍繞這個問題,又準備掀起一輪轟炸。但這回只是小炸,因為陸所長臨時闖進來,催促陳家鵠該走了。走之前,母親一反往常地態度堅決,要兒子快刀斬亂麻,跟惠子離婚。陳家鵠剛搖頭,還來不及說不同意,父親一下子火了,跺著腳吼:“搖什麽頭!我看你媽說得沒錯,我們陳家世代書香門第,清白人家,絕對容不下她這種兒媳婦!” 這是陳家鵠這次回來聽到的最後一句話。 對陳家鵠來說真是一次比死還難受的會面。與此同時,惠子雖然沒有陳家鵠這麽難受,但時間一分鐘、一分鐘從心上劃過的感覺也不好受。很難過!陳家鵠是劇痛,她是煎熬。樓梯上不時傳來腳步聲,客人一撥撥地來,就是不見陳家鵲,他怎麽還沒來?

家鵠,你快來吧,我在等你。

千呼萬喚,能把陳家鵠喚來嗎?

該收場了,老孫終於不無遺憾地通知惠子:“走吧,看樣子今天晚上他肯定不會來了。我早同你說過,他忙得很,事情很多,今天肯定是臨時又冒出什麽事來了。”

有善始,無善終,空歡喜一場。可這能怪誰呢?家鵲不能怪,他本來就不知道;孫大哥也不能怪,他是一片好心。要怪只能怪自己,運氣不好,仁慈的上帝沒有眷顧她。為了表示自己不是那種經不起打擊的人,也是為了減輕孫大哥的負疚心理,惠子甚至連一點難過的感覺都沒有表露出來,把難過都埋在心裏。和老孫分手時,她臉上一直掛著淺淺的甜笑,好像在與陳家鵠告別。

說真的,老孫很是佩服她的涵養,把內心的失落情緒包藏這麽好,真是一個有良好教養的大家閨秀啊,而且很顯然,她有一顆善良的心,自己這麽難受還想著要體諒別人。可是,佩服歸佩服,印象好歸印象好,難道老孫會因此而罷休嗎?不會的,老孫看著消失在黑暗中的惠子,堅定地告誡自己,她必須消失,從陳先生的世界裏徹底消失!

說一點開心的事吧,說惠子的事太那個……鬧心!

話說這天,晨霧濃濃,到八點多鐘天才明亮,從雲層中擠出來的軟弱的陽光無力地打量著嘉陵江,打量著山城四面八方,可以見得萬千蒼生依舊如螻蟻一樣,遊走穿行於這個雜亂的城市,四處忙碌,八方刨食。世界就是這麽殘酷,生活就是這麽麻木,不管誰在哭還是鬧,不管誰受了災,還是鬧了病,死了人,日子照樣流轉,照樣月落日起,風生水起。在浩瀚、巨大的天地面前,人真是小又弱;在亂世當中,亂七八糟的世相面前,人真是苦又悲,既無奈又無助,既掌握不了自己,也改變不了生活。

不過,有幾個人似乎掌握了自己,他們就是重慶八路軍辦事處的人。

這天早晨,止上路發生了一點小小的、卻是根本的變化,就是騎自行車來這條路上送發信函的郵遞員,已不是往常那個留著小分頭、頗有幾分學生氣的年輕人,而是換成一個粗皮大臉、腰圓體壯的北方佬。

他就是老錢!

老錢在郵局大起大落,都是為了今天,為了接近黑室,為了與徐州同志建立長期固定的聯絡,以謀宏圖。今天是他第一天上班,在他放信件的郵包裏,放著一封天上星回給徐州同志的信。首次接頭,他不知道能不能接上頭,心裏有些忐忑不安。但你看他哼著小調、不亦樂乎的樣子,是發覺不了他內心的景致的,你只會覺得他是個樂觀的人,他喜歡這份工作,喜歡這個早晨。

這條郵路確實比渝字樓那條好跑得多,路面雖然不怎麽寬闊,也不完全是坦途,有幾個坡度甚至是蠻陡的。但總的說,坡路少,坦途多,可以騎自行車,只有兩個大坡度需要下車,人推著車走。老錢精神勃勃地一路打著鈴鐺,有聲有色地闖入安靜的止上路,放慢車速,數著門牌往前騎。一號,二號,三號……不行了,坡度太大,騎不動了,便下車推。老錢發現這點後,心裏高興啊,他就想在這截路上多磨蹭一會兒,慢點兒經過,好多打量一下周圍。

路遂人願,比天遂人願還叫人樂啊!

止上路五號,哇,好大、好厚的鐵門啊,好高、好深的圍墻啊。這哪像個單位嘛,從外面看怎麽看都像哪戶豪門人家的大宅子,難怪我們以前找不到啊。老錢推著車走,四下打量著,尋找徐州信中描述的那道門。

哦,前面不是有根電線杆嘛,可能就在那兒。

上去看,果然有一扇橫拉的單鐵門——鐵定就是它了!老錢前後顧看,發現沒有人,遂誇張地大叫一聲啊喲,把車撂翻在路上,人也躺倒在地,操爹日娘地罵天,罵地,罵路,罵電線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