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第2/14頁)

“你怎麽知道的?”

“你怎麽話這麽多,“薩根瞪他一眼,“快準備走。”

“你說嘛,我想知道。”年輕人總是因為好奇而露出幼稚。

“哼,快收拾東西!”薩根率先幫他收拾打字機,並告訴他,“第一,他的女人親口告訴我,他現在本市166號信箱供職;第二,馮警長已經查明,這個地址就是黑室!”

“我說嘛,他一定在那兒工作,否則他家裏人不會那麽警惕的。”

“你是口說無憑,現在才是確鑿無疑。”

“那下一步怎麽辦?”

“這不讓你去成都發報嘛。”

“你不是有電台嗎?”

“他娘的燒了……”

兩人一邊收拾著行李,一邊說著。樓下,少老大已經在出租車行裏租好一輛美國吉普車,花了他五十美金,令他心痛如絞。他不知道,車行老板是薩根的同鄉,平時經常一塊喝酒泡妞,屬於一丘之貉。薩根已經私下跟他打過招呼,讓他大開獅子口,狠狠宰他,五十美金將來至少有二十美金是要入薩根的囊中。說白了,薩根為少老大賣力,與汪女郎為他賣身是一回事,都是信仰錢。一個小小的使館藍領,不甘心過枯燥乏味的生活,要經常出入高档娛樂場所,品咖啡,聽音樂,打台球,抽煙,喝酒,泡妞,身體的每一個汗毛孔都不甘寂寞,怎麽辦?

只有把《聖經》丟進廁所。

現在的薩根,只有在夢中才能聽到教堂的鐘聲,那是他童年最熟悉、親切的聲音,現在卻成了他的噩夢。如果給他權力,他一定會毫不猶豫地割舍自己的童年,因為那成了他多余的尾巴。回想自己曾經是那麽愛聽牧師布道,經常深夜挑燈苦讀《聖經》,胸懷天下人的疾苦和高尚的理想,追求人生的真善美。可現如今,過去的操守蕩然無存,天天沉浸在酒色中,而且不以為恥,反以為榮。

人生如夢,往事如煙,日光之下一切皆為虛妄……人生苦短,真理太假,榮譽太重,牧師是人間最滑稽的小醜,身體是世上最大的上帝,眼裏有萬物,嘴裏有百味,身體裏有無限的能量……薩根一邊送黑明威下樓,一邊胡思亂想。到了二樓,兩人作別,黑明威繼續下樓,薩根進了酒吧。

一輛美式吉普車已經等候在樓下。幾分鐘後,薩根從酒吧的窗戶裏看到黑明威乘車而去,目光還沒從窗外收回來,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汪女郎已經悄然坐在他對面:一身香氣襲人,一臉笑容燦爛。薩根禁不住感嘆道:這就是我要的人生,有人為我賣命,有人為我賣身。

在對女人的貪心和用功上,馮警長和薩根可以一比:兩個人,一個半斤一個八兩,都是見了有姿色的女人腳步要慢下來、心眼要打歪。說好聽點,是性欲旺盛,說難聽了,就是好色之徒。但是,在為少老大賣力、賣命的事情上,馮警長和薩根是不大一樣的,後者單純是為錢,前者既夾雜著一份感激之情(少老大用金條為他謀了這個位置),又摻入了一些投機的心理。當初,他去長沙遊說義妹(馬姑娘)加盟,他的一番話——中國必敗論,大部分是他衷心的見識。這也不是他一個人的見識,四萬萬國人中少說有幾百萬吧,甚至包括汪精衛、周佛海、胡蘭成等在內的一大批高級官員和知識分子,都認為國人抗戰無異於以卵擊石,除了勞民傷財外,不會有第二個結果。

武漢,長沙,重慶,成都,昆明,貴陽……這些現今的國統區,要不了半年,頂多一年,均將紛紛成為上海、南京、北平等地的翻版。識時務者為俊傑。馮警長委身於少老大,少說有一大半是他識時務,是他明智的選擇。

所以,昨晚的事情他是後悔的。小不忍則大亂啊!

為此,今天他的心情像這天氣,一直陰沉沉的,灰暗如土,糟透了!他處於深深的自責和莫名的恐慌中。越是自責,越是想戴罪立功,把黑室的地址盡快搞到手。可他出身卑微,警長才當不久,高層和軍界都沒有關系,缺乏圈子,思來想去,沒有一只可以牽拉的手。他坐在威風凜凜的警車上,東轉轉,西轉轉,最後又轉到渝字樓下。他知道,這裏是杜先生的地盤,是他可以接近黑室最近的一隅。關鍵是,這裏已經有一只他可以牽拉的手,而且是溫軟的,高貴的,性感的。她會敞開雪白的胸脯擁抱他,和他做西式的愛,也會衣袂飄飄,彈琴吟詩。她端莊起來,像個才女,上知天文,下曉地理,出口成章,口若懸河;她放肆起來,像個妓女,脫得精赤赤的,在房間裏款款來去,如入無人之境;高興起來,她且歌且舞,一招一式,一顰一笑,都撩人上火,局部堅挺。自當上片區小警長以來,憑借著“碼頭優勢”,這些年來好色之徒馮德化基本上總是同時跟兩三個女人保持著性關系,直到一個多月前,她奇跡般地冒出之後,他主動斷絕了同時與他來往的其他女人。他滿足了,夠了,醉了。他覺得她有無窮的魅力,值得他用全身心去喜歡,去享用,去珍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