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從重慶飯店回來,惠子心裏暗自高興,像在銀行裏存了筆秘密款子。她似乎從熱鬧、喜樂的酒宴中,從李政、石永偉等人敬酒的熱情裏,還有陳家鵠父母春風滿面的笑容上,看見了自己融入陳家的希望。

次日,天剛蒙蒙亮,她就窸窸窣窣地起了床。旁邊的陳家鵠睡眼蒙眬地問她:“幹嗎呀,起這麽早?”她將嘴巴附在他耳邊,輕聲說:“你不是說,‘精神’所至,金石‘會’開嘛。”

陳家鵠睜了下眼,又閉了,“你說什麽呀?”惠子翻身下床,笑著說:“沒什麽,我要去幫媽媽燒早飯。”陳家鵠這才清醒過來,撐起半個身子說:“不是‘精神’所至,金石‘會’開,是‘精誠所至,金石為開’。”

惠子在房門口回轉身來,嫵媚地笑道:“知道啦,精誠所至,金石為開。”朝他扮了個鬼臉,就咚咚咚地朝廚房跑去。

廚房裏,陳家鵠的母親正在燒早飯。鍋裏彌漫著蒸氣,灶台一角的煤油燈在蒸氣中一閃一閃的,屋頂上幾塊亮瓦漏下幾縷朦朧晨光,母親在這光影裏,身影也是朦朧的。惠子彎著腰恭恭敬敬地叫了聲:“媽,你早。”母親甚感意外,擡頭望著她。惠子笑眯眯地走上前,接過母親手上的家夥,“我來幫你燒早飯。”母親驚異地看著惠子,不知說什麽好。

惠子灶上灶下地忙活起來,一邊忙活一邊說:“媽,我今後天天來幫你燒早飯。我……我要學著做陳家的好兒媳婦,做……做中國的好兒媳婦。”說著臉竟紅了,眼裏的兩汪秋水在柴火的映耀下,羞羞地晃動著。“好,好,好哦。”母親望著羞澀的惠子,臉上的皺紋漾開去,柔柔的,像外面的晨光一樣,充滿了憐惜與愛意。

這天早上,陳家人第一次吃到了惠子燒的早飯。大家都誇獎惠子的早飯燒得好,只有大哥家鴻苦著臉坐在桌角,悶著頭扒飯,一聲不吭。家燕看不過去,伸過筷子去敲他的碗沿,“哎,大哥,你吃了嫂子燒的早飯,怎麽連一聲謝都不說呀?”家鴻哼一聲,丟了碗筷就走。惠子怔怔地看著家鴻的背影,臉上充滿訝異和尷尬。母親趕緊出來打圓場,對惠子說:“你大哥就是這個脾氣,別理他,我們吃飯,吃飯。”

剛吃完飯,惠子正幫著母親收拾碗筷的時候,李政風風火火地推開門,闖了進來。陳家鵠哈哈大笑道:“你這回可來得不巧,我們剛吃完。”

“我吃了。”李政一臉嚴肅。

“那是給我送征調令來了?”

李政看天井裏人多,對陳家鵠使了個眼色,“進屋說。”陳家鵠這才注意到李政的神色不對,臉色像被霜打了似的。他湊上前,小聲問:“怎麽啦?”

“見鬼了!”李政低聲罵道,徑自朝客廳走去。兩人匆匆來到客廳,未及坐下,李政就拉住陳家鵠,急急地問:“最近是不是有什麽部門來要過你?”

“是啊。”

“什麽部門?”

“說是什麽情報機關的。”

“是不是姓陸的,叫陸從駿?”

“鬼知道這是不是他的真名,反正就是他。”

李政一拍大腿,“我猜就是他!”

陳家鵠並不了然,放松了身體,淡然地說:“怎麽,你認識他?”

李政忿忿地說:“我才不想認識他,這種人,仗勢欺人之徒。他才從我們那兒挖走一個人,現在又來挖你。今天一大早他就給我送來一號院的通知,說他們要調你,叫我們放手。”

陳家鵠這才重視,愣愣地看著李政。李政嘀咕道:“奇怪,他怎麽知道我們要調你呢?”陳家鵠終於明白過來,神情肅穆地說:“他肯定在跟蹤我。”李政點頭默認。

其實,何止是跟蹤,婚宴的地方都是黑室定的,其間一切談笑風生、好言佳話、是是非非,都被老孫如數收集在案。當天晚上,老孫便趕回五號院向陸所長做了詳細匯報:惠子那邊明的暗的沒有絲毫異常,倒是兵器部冒出事來了,他們要調陳家鵠。

陸所長不顧夜深,當即給杜先生打去電話,把傅將軍對陳家鵠的薦詞和自己一面之識的感受,以及兵器部要調他的情況,簡單做了匯報。杜先生問他:“你需要我做什麽?”陸所長答:“我們五號院需要他。”電話裏只傳來一句“知道了”便斷了線,嘟嘟地響著,像一只潛艇正在秘密下沉。次日天剛放亮,一份密件就由值班人員送到了陸所長的床頭。他命人將密件送到了李政手上。

到達的不只是密件,人也緊跟著到了。

就在陳家鵠與李政回避家人、在客廳裏密談之時,老孫拎著一籃水果,走進了陳家,彬彬有禮地向陳家鵠父母問好,並探問陳家鵠。陳家鵠聞聲出來,冷著臉問他:“又是你,找我幹嗎?”老孫對他的冷淡視而不見,依舊很有禮貌地問好。陳家鵠皺著眉頭,語氣很沖,“我本來是好的,見了你就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