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3節

天公作美,出殯時,天下起了小雪,讓我的表演變得輕松又完美,我似乎只要扯開嗓子,無需用心煽情催淚。在休息了兩天後,我的嗓子又亮了,需要時可以吊出高音,讓哭聲盤旋在空中。我相信在場的人又都被我感動了,但有一個人,就是俞猴子,他無動於衷,甚至聽著一定覺得刺耳。有一會兒,他居然湊到我身邊,不無放肆地對我說:“別裝了,還是把眼淚留著給自己用吧。”

這讓我充分相信,葬禮後他會故伎重演,把我叫到辦公室去進行以聊天為名的審問。我一邊哭,一邊琢磨著他可能問的問題。有一點我判斷錯了,我覺得他沒有拿出證據,對我進行公開審問,說明他的證據還不實,只是在懷疑。其實,他已經掌握了相當結實的證據,他在秦時光死的當天晚上,暗中搜查了裁縫鋪,搜到長槍一枝,子彈數盒。

這枝長槍正是我那天下午緊緊握過的,現在這枝長槍已經交到野夫手上。

幸虧阿牛哥離開時帶走了那把狙擊步槍:這是他多年養成的習慣,槍不離身。他有一只銀色的鋁合金箱,箱子裏面就是被分拆的槍枝、彈藥、瞄準鏡、消音器等,不論走到哪裏、幹什麽,阿牛哥總是隨身帶著箱子,有時拎著,有時外面套上麻袋扛著,那時他一定是農夫的打扮。

幸虧,阿牛哥那天下山後沒有回去裁縫鋪,如果去了將被當場拿下:有人正躺在他的床上、坐在他的椅子上,苦苦盼他回去呢。而阿牛哥本來是要回去的,只因那天夜裏臨時下了大雪,二哥無法開車送他們下山,他們一行人是走下山去的。下了雪的山路難走,天又黑,雪又大,他們走得很慢,到山下時天光已經發白,不敢回去了,因為照這麽個速度走回鋪子,天一定已經大亮,阿牛哥怕這樣回去被人撞見。即使僥幸沒人看見,可街上積著雪,每一個腳印都清晰地留著。

這樣阿牛哥才臨時改道,去了幽幽山莊。本來,到了這天夜裏,阿牛哥還是準備要回鋪子的,好在二哥又臨時把他留下了。這就是巧合,就是運氣。

二哥是這天晚飯前開車把我送下山的,吃了晚飯離開我,去了幽幽山莊。畢竟那裏昨天是事發現場,他想去看一看,有沒有留下什麽後患。去了,意外看到阿牛哥,問起為什麽他留在這兒。二哥聽了反而受到啟發,覺得在事情沒有明朗之前,阿牛還是先在外避一避為好。就這樣,二哥臨時決定把他帶回山上,沒想到這還真救了阿牛哥。

俞猴子所以不願把證據交給盧胖子,是因為他覺得“證據確鑿”,可以直接交給野夫機關長,他要獨貪功勞,讓胖子當旁觀者。而且,他想——我猜他肯定有這樣的想法,因為胖子不了解情況,下一步野夫調查我時,他可能會替我說好話。這樣等將來案情大白時,他也許還可以另做一篇文章,把胖子當作我的同謀一起打掉。

我確實沒有料到,葬禮完後,俞猴子會跟我上演那麽一出戲,他看我滿臉淚跡,遞給我一塊手絹,假惺惺地對我說:“有人在等你,還是收拾一下吧,別哭喪著臉,好像我們對你用過刑似的。”我問是誰,他說:“跟我走就知道了。”他讓我上他的車。

我說:“我才不跟你走。”

他說:“你膽子太大吧,這個人可是你的盧主子見了都要低頭的,你敢不去。”

我說:“到底是誰?”

他說:“野夫機關長。”

他沒有嚇唬我,野夫果然是在等我,之前他已經把我的底細摸了一遍。要不是摸到一根大藤,我想他肯定不會這麽守株待兔等我的,可能早把我從床上拉走了。正因“大藤”的作用,見了我,他沒有拉開審問架勢,而是請我喝茶,不過話說得很難聽。

他說:“我的茶絕對是上品,你不用懷疑的,只是我懷疑你配不配喝它。”

我說:“我正在生病,醫生讓我別喝茶。”

他說:“你生的是心病吧,聽說你的良心大大的壞。”說著,他毫無忌諱地看了一眼一旁的猴子,分明是告訴我,他就是從“這人”嘴裏聽說的。

我看了猴子一眼,對他說:“秦時光要知道你這樣對我,一定會從棺材裏爬出來罵你,他為你賣了一輩子的命,你就這樣對他?你應該比誰都知道,我跟他是什麽關系!”

他朝我冷笑道:“是,我知道你們是什麽關系,就是你把他害死的關系。”

我剛要說什麽,野夫一揮手把我阻止,“好了,廢話少說,今天你就當俞局長的面回答我幾個問題,你能說清楚,走人,回家,沒問題;說不清楚,哼,就別回家了,去哪裏?你該知道。”就在這時,我不經意看見,野夫的辦公桌背後,靠墻立著一枝長槍,旁邊地上撂著一只包袱,是用阿牛哥蓋在縫紉機上的藍印花布包裹的。我一下明白,他們已經去店裏搜查過,槍和包裹裏的東西無疑是罪證——我想應該有手槍、地圖、彈藥、阿牛哥執行任務時穿的油布雨衣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