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4節(第2/3頁)

果然,見了羅叔叔後,羅叔叔告訴我:麗麗姐已經死了,就是被她男人陳錄害死的。“為什麽我叫你趕緊離開那兒,”羅叔叔說,“陳錄是個混蛋,跟日本人絞在了一起,他要知道你的下落也會把你賣給鬼子的,吳麗麗這次就是被他賣了,包括你二哥。”我急切地問:“我二哥怎麽了?”他笑了,說:“別急,你二哥是虎,虎就是貓,有九條命。”羅叔叔說,“這個王八蛋就是命大,把你父母親害死了,自己卻幾個生死劫都挺過去了。”

“他現在在哪裏?”

“你想見他?”

“是的。”

“算你幸運,掐著點冒出來了。”

原來羅叔叔已經安排二哥這天晚上離開上海。幾個小時後,在江邊的一個陰冷潮濕的涵洞裏,我見到了比父親還要老相的二哥——見到之初,我以為是父親!他已在這個鬼地方躲藏三天了,一直在等機會離開,今天晚上恰好有一艘船要給鬼子去嘉興運糧食,船老大是個地下黨,姓趙,與羅叔叔一起參加過北伐戰爭,是老鄉兼老戰友,交情篤深。他妻子姓郭,是個大胖子,比趙叔叔要大半個人。後來趙叔叔和郭阿姨都跟高寬去了南京,郭阿姨代號老P,就是香春館裏的那個老板娘。趙叔叔代號老G,一直跟著我和高寬,名義上是我的管家,實際上是我們電台報務員,同時又兼管高寬的安全工作,高寬外出時一般都帶著他。別看趙叔叔個子小,力氣可大呢,扛著兩百斤一袋的大米上船,如履平地,面不改色,大概是經常撐船鍛煉出來的。

從見到我開始,不管我問什麽、說什麽,二哥一直沒有跟我說一句話。他不但老了,還傻了。悲痛讓他變成了廢物,變成了啞巴,變成了一個癡呆人。我以前從沒有見二哥流過淚,可這一路上他都在流淚,無聲地流淚,常常淚流滿面,睡著時也在流。最後,淚水變成了黃水,有一股膿臭味,顯然是眼肉被淚水灼壞了。等我們下船時,他雙眼已經腫得像嘟起的嘴巴,眼皮子紅紅的,鼓鼓的,眼眶只剩下一條線,根本睜不開眼——這下子,他不但成了啞巴,還是個瞎子,走路都要人攙扶。

趙叔叔把我們安排在嘉興碼頭附近的一戶農戶家裏,主人家的老爺子懂一點中醫,給二哥熬魚腥草的水喝,又用艾草灸腳踝上的兩個穴位,兩天下來眼睛的腫總算消了下去。第三天,有只小木船來接我們,上船後我發現竟是阿牛哥!

原來,羅叔叔想把我們送回鄉下老家去避難,又怕鬼子去過村裏,有埋伏,所以先去偵察一番,結果遇到了阿牛哥,便讓他來接我們走。羅叔叔真是我們的福星,我們三個天各一方的人,就這樣又有幸相聚了。

二哥見了阿牛哥後,號啕大哭一場,這才開始張口說話。一路上,他斷斷續續地向我和阿牛哥講述了他幹的傻事——幫錢叔叔行兇得賞,和這一個月來東躲西藏的經歷。這段經歷裏,吳麗麗和她男人陳錄扮演了重要角色,後來高寬犧牲後,組織上讓他接任老A的工作前,曾要求他對這段“歷史”有個文字交代,為此他專門寫過一個材料,如下:

我家被鬼子滿門抄斬後,我沒地方藏身,就去找了吳麗麗。當時陳錄不在上海,說是去浙江了,一個月都回不來,吳就把我留在她的屋裏。但事實上陳根本沒離開上海,陳所以這麽騙她,是因為吳老嫌他來看她的時間少,纏得他心煩,才撒謊說走了。我呆到第三天,陳得到口風,說我跟吳住在一起,當天夜裏就聞來捉奸。我越窗而逃。畢竟是匆忙逃走的,在房間裏留下很多破綻,如煙頭,衣服,頭發絲。氣味等等。但我總想,他即使知道也不至於對吳起殺心,誰想到他……簡直比鬼子還狠!還毒!他其實不是要捉奸,而是要捉我,捉了我,好去找鬼子領賞。看我逃跑後,他當作什麽事也沒發生,把吳麗麗騙過去了。

我離開吳後,本想馬上離開上海,但兩個原因促使我留下來:一個是我恰巧在街上遇到了一個以前我幫助過的人,他正好在吳麗麗家附近開了家客棧,並且保證一定會保護好我;另一個是,當時大街上已經四處貼了抓逮我的通緝令,我想到小妹點點肯定就在城裏,一定會看到這個東西,然後一定會去找吳麗麗了解家裏的情況。小妹是我唯一的親人,我不能拋下她不管,這麽一想我決定等一等再說。我住下來後,讓客棧老板給吳麗麗捎信去,這樣萬一小妹去找她就找得到我。

吳麗麗是個不大有心計的人,她以為陳真的什麽都不知道,知道我住在哪裏後經常抽空來看我,給我送點吃的、用的:我的槍都還在她家裏呢。哪想到,陳錄已經把吳麗麗的傭人何嫂收買了,吳經常外出,老往一個方向走,讓何嫂覺得異常,向陳匯報了。陳便派人跟蹤吳麗麗,幾次跟下來,我的情況全被摸清了。一天晚上,吳麗麗來得比平常晚,而且是空手來的,沒給我帶吃的。我說,你既然來該給我帶點吃的,我還餓著肚子呢。她說今天陳帶她出去應酬了。我說,那你可以不來。那天我情緒不好,說話很沖,我們鬧了點不愉快,把她氣走了。可想到我還沒吃晚飯,她出去後又給我買了東西回來,讓我很感動。她說,我就知道你這德行,坐牢了還要人服伺,我是前輩子欠你的。我一邊吃東西一邊說,行了,別做怨婦了,麻煩你不了幾天了。我想小妹可能離開上海了,我也不能老是這麽等下去。她說,她今天上午去了我家,找我家對門的幾家人問了情況。這是我叫她去的,因為我想,小妹知情後首先會回家去,看鬼子霸占了我們家,可能會去找鄰居了解情況,所以讓她去探聽一下。我問她有什麽消息,她說沒有任何消息,看來點點至今都還不知道情況。我說,她可能已經離開上海了……就在這時,我突然神經質地感覺到外面好像有動靜,停下來側耳聽,又打開窗戶看,末了又讓她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