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玉龍子 4

裴玄靜和韓湘縱馬奔馳了將近一個時辰,已經離開周至縣很遠了。料定不可能再有追兵,二人才放慢速度,人和馬匹總算喘過一口氣來。

韓湘這才把在西市獨柳樹下看到乾元子行騙,此後跟蹤被打,又獲崔淼所救的經過講了一遍。

裴玄靜點頭道:“我算明白了,原來打劫韓郎的是個道士。”

韓湘很不好意思:“本來覺得此事與靜娘無關,所以就沒提,誰知竟在仙遊寺碰上了他們!”

“難道乾元子是跟蹤你而來的?”裴玄靜搖了搖頭,“不太像。他若要抓你,只需向仙遊寺的僧人打聽一下,便知你在何處,沒必要將合寺僧眾都抓起來啊。”

“而且他發現我們時,似乎也很意外。”

“那麽說乾元子並非為你而來,只不過恰好撞上了。”

“那他到仙遊寺來做什麽呢?”

裴玄靜想了想,問:“樓觀台是不是就在仙遊寺附近?”

“對!”韓湘的面色頓時陰沉下來,“莫非乾元子是挾樓觀道而來的?”

樓觀台位居道家七十二福地之首,也在周至縣內,離開仙遊寺僅三十余裏,是道教樓觀派的中心聖地。當年高祖李淵起兵反隋時,樓觀道曾大力擁戴。樓觀道的道長岐暉稱:“此真君來也,必平定四方矣。”發道士八十余人前去接應,盡以觀中存糧資助唐軍。所以李淵稱帝後,對樓觀道特別青睞,為樓觀道撥款賜地,還曾親臨樓觀台祭祀老子,樓觀道顯赫一時。樓觀道的道士們看到隋文帝所建的仙遊宮宮闕巍峨,風景秀麗,曾一度占領了仙遊宮,將其改成為仙遊觀。安史之亂後樓觀道開始衰弱,道士們撤離仙遊觀,和尚們取而代之,仙遊觀才變成了今日的仙遊寺。

到元和年間時,樓觀道已經相當式微了。今天乾元子率領著一幫道士,在仙遊寺中囂張跋扈的樣子,不禁使人懷疑,難道他要以欺壓仙遊寺為手段,重振近在咫尺的樓觀道?

很有可能。從西市大柳樹下的鬧劇來推測,抑佛揚道,似乎正是柳泌、乾元子這幫人在致力而為之事。

韓湘喃喃自語:“這樣可不行,不行啊。”雖然他與裴玄靜都算道教中人,卻斷斷無法接受,道教憑借此等卑劣的手段在佛道之爭中占據上風。

“唉,先不管那些了,咱們還是尋找王質夫要緊。”他挽了挽馬鬃,舉目遙望沉落了大半的夕陽。前方的曠野上,已能遠遠地看到驛站的輪廓和升起在上方的炊煙了。

“今天幸虧遇上了陳鴻先生,經他指路才能順利甩掉乾元子那夥人。但願沒給陳先生帶去什麽麻煩。”

裴玄靜說:“你還是認為,今天咱們與陳鴻是巧遇嗎?”

“怎麽?”

“我倒覺得,他是專門在草廬等候我們的。”

“等我們?”

“我們在仙遊寺問路的時候,他應該就在那裏。見我們打聽薔薇澗,便從旁邊的山上抄近路,趕在我們之前到達草廬。”

韓湘聽得愣了:“這……”

裴玄靜解釋道:“第一,他說已經在草廬中住了好幾天,專為等待王質夫。但是他的足下並非山間居士常穿的草履,而是像我們二人一樣著靴,在山中生活未免太不方便。第二,他一見到我們,便斷定我們是一大早從長安趕來的。但據我所知,從長安到周至縣的這段路,半個月前才剛整修好。此前從長安到仙遊寺都需繞行,騎馬最少三個時辰,只有最近這半個月,才能做到從長安朝發午至。由此可見,陳鴻自己也是最近才從長安來的,而不是像他所說自洛陽而來。第三,草廬中的茅屋廊檐雖粗粗打掃過了,但窗楣上仍積著厚厚的灰塵,院中的雜草和枯葉也未經整飭,連陳鴻自己的袍服下擺都沾染了不少黑灰。他還說漏了嘴,提到在草廬半天就舍不得離開……哦對了,你沒有發現嗎?陳鴻招待我們的茶具都是新的,絕不像是王質夫數年前留在草廬中的舊物。總之,種種跡象表明,他要麽是和我們差不多前後腳到達仙遊寺的,要麽就是在仙遊寺中借宿了一兩日,見到我們打聽薔薇澗,才趕在我們之前到草廬迎候,卻裝出已在草廬居住多日的樣子。”

“啊!可他為什麽要這樣做呢?”

“為什麽呢?”裴玄靜像在自問自答,“無非是想讓草廬中的會面顯得不那麽刻意罷了。”她望著韓湘道,“你想想,他從長安趕至仙遊寺,安排寺中僧人為我們指路,又打掃庭院,又圍爐烹茶,難道就為了對我們二人細說一番《長恨歌》的來歷嗎?”

韓湘道:“你倒別說,今天他提到的那些隱情,我還真是聞所未聞呢。”

是啊!王質夫與《長恨歌》的隱秘淵源。

在出發之前,裴玄靜只來得及匆匆了解了王質夫的生平。雖然從《長恨歌傳》中,她已經讀到了王質夫啟發白居易寫就《長恨歌》的過程,然而今天陳鴻卻指出,整個《長恨歌》的後半段都是建立在王質夫一人的口述之上,這的確是一個驚人的發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