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玉龍子 2

“是《長恨歌》。”裴玄靜說。

“正是《長恨歌》的最後兩句。”

“質夫先生是有所指嗎?”

“有可能,可惜我猜不出來。”陳鴻苦笑著搖了搖頭,“我只是感覺十分怪異。王質夫與我雖有一面之緣,但交情並不深,多年中亦無書信往來,怎麽會突然給我來這麽莫名其妙的一封信?我收信之後,深感困惑,因知白行簡與王質夫在一處,便給白行簡去了封信,打聽情況。數日前,我才收到白行簡的回信,方知他們都已經離開梓州。白行簡還在信中寫道,自梓州一別後便失去了王質夫的消息,頗為擔憂。此外,白行簡又提到一件怪事。”陳鴻遲疑了一下,“他說自己離開梓州後,便去往江州探望哥哥白樂天。白樂天告訴他,前不久收到了一封王質夫的信,其中只寫了兩句詩。”

裴玄靜問:“莫非也是‘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綿綿無絕期’?”

“正是。”

“奇怪……”韓湘喃喃。

“所以陳先生就找到這裏來了?”裴玄靜目光炯炯地說,“因為先生開始擔憂,質夫先生會不會遇上了什麽困局?”

“不瞞煉師說,陳某在太常博士任上數年,深為簪組所累,加之父母年邁,所以去年下決心辭官,回洛陽盡孝。質夫這事一出,我思慮再三,自己離周至縣最近,少不得來跑一趟,查出個究竟,方能安心。於是便從洛陽趕了過來。”頓了頓,陳鴻又道,“我沒有見到質夫,又不甘心就這麽空手而回,索性在草廬中住了下來。我想,幹脆多待些時日,如果能夠等到質夫平安回來,自然最好。否則,我也可以利用這段時間,多方打聽,找找線索。不料一住多日,毫無所獲,最終卻等來了二位。”

“所以剛見面的時候,陳先生刻意隱瞞身份,是想先鑒明我們的身份和目的,對嗎?”

陳鴻嘆息一聲:“我總感覺此事不簡單,質夫的行蹤下落或牽扯極深,暗含兇險,不得不防啊。我也要提醒二位,若沒有十分準備的話,還是不要輕易上路為妙。”

裴玄靜點了點頭。

陳鴻問:“二位究竟是受何人之托,來尋找王質夫的?”

“是他的族人。”

“哦。”陳鴻不再追問,少頃,又道,“既然他的族人托了二位,在下也可以放心離開了。尋找王質夫的事情就有勞二位了。但凡有了他的下落,請務必告知於我。”

“那是自然。”裴玄靜應道,“陳先生若還想起什麽特別之處,也請告知一二。”她想了想,“比如《長恨歌》,比如那兩句詩……”

“對了,說到《長恨歌》,倒是有些內情相告,且與質夫直接相關。只是,我也不知道有沒有用。”

“請陳先生賜教。”

陳鴻皺起眉頭望著裴韓二人:“你們都熟讀《長恨歌》,就請說一說詩中的內容。”

韓湘忙道:“我來吧。《長恨歌》所詠的是玄宗皇帝與其妃子楊玉環的事跡。詩篇從玄宗皇帝倦於政事,思慕絕色開始。楊玉環生就傾國之色,得到皇帝的寵愛,從此六宮失色,三千寵愛聚於楊氏一身,連楊家人都跟著雞犬升天。然而好景不長,安祿山造反了,玄宗皇帝不得不逃出長安。在馬嵬坡六軍停滯不前,強逼皇帝處死楊玉環。皇帝雖萬般不舍,也只得忍痛割愛,縊殺了妃子。叛亂平息之後,玄宗皇帝從蜀地回到長安宮中成了太上皇。然而物是人非,玄宗皇帝思念貴妃夜夜難眠,這時有一位臨邛道士正客居長安,說能以法術招來貴妃魂魄。玄宗皇帝喜不自禁,便命他做法……”

“且住。”陳鴻打斷韓湘的滔滔不絕,“郎君還記得,《長恨歌》中是怎麽引出這一段的嗎?”

“我記得是這樣寫的,”韓湘道,“悠悠生死別經年,魂魄不曾來入夢。臨邛道士鴻都客,能以精誠致魂魄。為感君王輾轉思,遂教方士殷勤覓。唉,每每吟到此處時,我都挺感慨的。”

裴玄靜問:“陳先生,此處有問題嗎?”

陳鴻正色道:“當然有問題。不知你們發現沒有,在這段以前,詩中所寫的都是事實,或者經由眾人口口相傳,或者已有史書記載。即使有些場面被白樂天的妙筆生花,終歸算是有憑有據。但從這段開始,玄宗皇帝思念楊貴妃,請方士做法尋找貴妃的魂魄,後面更寫到,方士在海外仙山上見到了太真仙子。仙子感念君王的恩情,將當年玄宗皇帝所贈的金釵鈿盒一分為二,交於方士帶回。最後,為了表達忠貞無悔的愛意,太真仙子還將她與皇帝在七月七日長生殿上的盟誓告知方士,讓他傳回下界,以示君王……”他長籲了一口氣,道,“請問,這些宮帷秘事,白樂天是從何處得知的?又如何能描述得繪聲繪色,仿佛親眼所見一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