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玉龍子 1(第2/3頁)

韓湘飲了一口茶,便陶醉地贊開了:“住在這麽清幽的地方,要是我終此一生都情願的。唉,真不明白質夫先生為何要千裏迢迢跑去梓州幕府任職呢?”

“是白行簡推薦他去的。”

“白行簡?”裴玄靜的眼睛一亮,忙問祖先生,“是不是大詩人白居易的弟弟?他也認識質夫先生嗎?”

祖先生道:“白樂天和王質夫是極好的朋友,你們不知道嗎?”

裴玄靜和韓湘面面相覷。

“白樂天曾經寫過一首《送王十八歸山寄題仙遊寺》,詩曰:‘曾於太白峰前往,數到仙遊寺裏來。黑水澄時潭底出,白雲破處洞門開。林間暖酒燒紅葉,石上題詩掃綠苔。惆悵舊遊那復到,菊花時節羨君回。’這個王十八就是王質夫。詩中所記的,正是二人同往仙遊寺的情景。”祖先生問裴韓二人,“你們去過仙遊寺了嗎?”

裴玄靜回答:“我們就是從那裏來的,寺中僧人指點了來路。”

祖先生微笑頜首:“那你們可知,白樂天正是應王質夫的建議,才在此寫下了那首著名的《長恨歌》?”

裴玄靜和韓湘不禁吃了一驚:“白樂天的名篇《長恨歌》是在這裏寫下的?”

“是啊。元和元年,白樂天任周至縣尉,與山人王質夫成為好友。一日,二人邀太常博士陳鴻共遊仙遊寺。遊興方酣之際,王質夫請白樂天和陳鴻到薔薇澗邊的草廬夜飲,通宵暢談,不知怎麽就談到了玄宗皇帝與楊貴妃的情事,三人均感慨萬千。王質夫舉著親手釀制的綠蟻酒,稱希代之事,應有曠世之才為之潤色記載,以免數載之後淹沒,不復為後人所知。質夫又道,樂天之才,長於詩,深於情,為何不以此為題創作一首歌行呢?白樂天為之鼓舞,當場草就《長恨歌》中數聯。月余完稿,他先給質夫和陳鴻二人覽閱。之後,陳鴻又作《長恨歌傳》,記載了這段緣由。”頓了頓,祖先生又道,“二位既然要找王質夫,就應該對他的生平故事了解得更多一些。他雖是山人,卻並非默默無聞之輩,光白樂天就為他寫過不少詩,更別說《長恨歌》由王質夫而起。所以我建議你們,先好好地讀一讀《長恨歌》與《長恨歌傳》,再接著上路吧。”

韓湘面紅耳赤,唯唯道:“祖先生說得有理。《長恨歌》是倒背如流的,只是不知道它與王質夫先生尚有淵源。至於《長恨歌傳》嘛,那個不太好找,我去找找看……”

裴玄靜打斷他:“祖先生既然是質夫先生的好友,諳知內情,不如現在就請祖先生多多賜教吧。”

祖先生沒有接她的話,卻問:“你們方才說是質夫的族人要尋他,是哪位族人?”他好像不太信任裴韓二人,臉上隱露擔憂之色。

“這個……不打緊吧。”裴玄靜說。

祖先生默然撚須。沒人說話時,薔薇澗的淙淙聲便聽得格外清晰。廊檐之下,紅泥小火爐上的茶水又沸騰起來,兩種水聲揉雜在一起,匯成一曲出世離塵的清新樂音。

在這樣的環境中,懷疑和盤算似乎毫無必要。但每個人都明白,那一切離得並不遠。

裴玄靜打破沉默:“說到寫《長恨歌傳》的陳鴻先生,據我所知他在太常博士任上將近十年,去年春天辭官返回洛陽家中。長安城中只有一個他為官時租用的住處,早已人去樓空了。”

韓湘詫異地看著她。

“沒想到,陳鴻先生到這兒來了。”裴玄靜注視著祖先生。

祖先生的眼神閃爍不定:“裴煉師何出此言?”

“請先生見諒——我剛才沒有說實話。”裴玄靜微微頜首,歉道,“其實出發前,我已拜讀過陳鴻先生所作的《長恨歌傳》。《長恨歌傳》中描述的情景,與先生方才所說十分相似。不同在於,《長恨歌傳》中並未寫明當時喝的是什麽酒,也沒有提到確切的時間,更沒有提及這所草廬。如果先生當時不在場的話,何以把細節說得活靈活現,如同身臨其境呢?所以我猜先生不姓祖,而姓陳——先生就是陳鴻本人,我說得對嗎?”

祖先生赧然一笑:“也許我只是信口胡說?”

裴玄懇切地說:“我以為先生無意為難我二人,只是想求證一下我們的誠心。”

“祖先生”這才喟嘆一聲,承認道:“沒錯,在下就是陳鴻。”

他將來龍去脈徐徐道出。

原來,陳鴻與白居易的弟弟白行簡是同一年,即永貞元年的進士。第二年,也就是元和元年的冬天,白行簡邀陳鴻一起到周至縣,探望時任周至縣尉的哥哥白居易。白居易有好友王質夫隱居於仙遊寺旁薔薇澗畔,欲偕二人共訪。是日,白行簡臨時有事未能成行,於是,白居易、陳鴻與王質夫三人共遊了仙遊寺,又在王質夫的草廬中品茶飲酒,暢談古今。也不知是誰起的頭,談到了玄宗皇帝與楊貴妃的情事。陳鴻清楚地記得,正是在王質夫的再三慫恿之下,白居易才興之所至,決定以此為題賦長歌一闋。陳鴻家中幾代均為史官,所以再補一傳。此後不久,白居易寫成了《長恨歌》,陳鴻也完成了《長恨歌傳》,歌傳互補,本是一個整體。《長恨歌》很快便成為交口傳誦的名篇,但因為體裁的緣故,《長恨歌傳》卻始終不怎麽為人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