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璇璣心 7(第2/3頁)

吐突承璀慌了手腳。

“陳弘志,滾出來!”

“奴在……”陳弘志應聲而出,小步疾行到禦榻前跪倒,雙手擎著一個托盤,高舉過頭。

吐突承璀看見,托盤上有一個金蓮花酒樽,旁邊還有一個金匣。

皇帝打開金匣,從中取出一顆黑色的藥丸,又端起酒樽,手微微發顫。他正要將藥丸朝嘴裏送,吐突承璀突然叫道:“大家,不可啊!”

這一聲喊得著實淩厲,竟把皇帝嚇了一跳,幾滴玉液從金樽中晃出來。

“你怎麽回事?”

吐突承璀喘著粗氣道:“大家,萬萬不可服丹,不可服丹啊!”說著,竟“咚咚”叩起響頭來。

皇帝將酒樽緩緩放回托盤:“把東西留在這兒吧。”

陳弘志忙把托盤放下,又無聲無息地退到玄色帷簾之後去了。

“這丹丸對頭痛有奇效,朕試了兩次,也還不錯。你何苦又要攔朕。”

吐突承璀直起腰來,額頭上已是整塊青紫。他顫抖著聲音道:“大家,先皇飽受頭風之苦數十年,卻堅決不肯服丹丸。您還記得吧?”

“那又怎麽樣。”皇帝冷笑,“最終仍不得延年。”

“可先皇畢竟不是死於……”

皇帝的目光像利刃一般掃過來,吐突承璀自知失言,冷汗一下便浸透全身。足以致人癲狂崩潰的寂靜充塞殿中,連燈樹銀擎上的明燭都惶惶欲滅。

不知過了多久,皇帝的話音才又響起來:“他不需要服丹,因為那數十年中,他都只是一位東宮太子。太子病了,稱病不起便是。沒有人等著他去上朝,也沒有那麽多紛爭辯論麻煩乃至戰局需要他去處理決斷。所以他盡可以病倒,為避害而拒服丹丸。可是朕不行!十年了,朕幾乎沒有停過朝,更沒有病倒過。因為國事不可停,朕更不敢病!這就是他與朕的區別!”

皇帝的情緒雖然激昂,聲音並不高,但吐突承璀聽得耳際嗡嗡鳴響。

皇帝越說越激動:“可是你看看,他給朕留下了什麽!這麽大一個亂局需要收拾,朕殫精竭慮整整十載,仍然不能有絲毫松懈。朕很累,累極了,但朕必須堅持下去。朕的身體不能垮,絕對不能垮!”

“大家……”

皇帝低聲道:“朕擔心他把病也傳給朕了,那可就全完了……”他又獰笑起來:“所以這一切都是宿孽,都是埋在血裏的毒,傳給朕,想躲也躲不開,你說是不是!”

吐突承璀不可能答話,所以只能渾身戰栗著,徒勞地望著皇帝扭曲變形的面孔。極度恐懼中,他的感官變得麻木,空白的腦海中漸漸浮現出一句話:他給你的不僅僅是這些,還有身體發膚,還有……皇位。隨即,他被自己這大逆不道該誅九族的思緒嚇呆了。

就是在吐突承璀愣神之際,皇帝吞下丹丸,又將杯中之酒一飲而盡,頹然倒下。

吐突承璀連大氣都不敢出,一動不動地匍匐在榻前。面前恰好是一尊銀鴨香熏,他便死死盯住鏤空花紋中閃動的火光,看龍涎香裊裊升起,在令人窒息的寧靜中增添了一抹悲哀的氣氛。

“……你不用勸諫,朕心裏清楚。”皇帝作勢欲起,“你倒口茶給朕。”

吐突承璀從煨在炭火上的銀壺中倒了一盞熱茶出來,雙手奉到皇帝唇邊。皇帝抿了兩口,又推開來:“怎麽不涼?”

“大家要喝涼茶嗎?”吐突承璀的心又是一沉。

“不必了。”這一會兒工夫,皇帝的面色倒是和緩了些,“前些天李道古薦了一個叫柳泌的方士上來。這就是他煉的丹丸,效力好像還不錯,朕試試,若覺有異,不服就是了。”

“是。”

“關於賈昌,朕倒想起來,他身邊的那個禾娘至今還未找到吧?”

“還沒有。”

“那就去找!”

“遵旨。”吐突承璀道,“請大家放心,這回奴就算上天入地,也一定把她找出來。”

“嗯。”

“……還有那柄匕首,既然不是眉娘帶走的,奴也再想想辦法。”

“不必。”

吐突承璀又是一愣。

“你就去盯住李忠言,再設法找到禾娘。匕首的事情,朕交給李素去辦。”

“他找了那麽久,都沒什麽進展啊。”

“最近,朕和他商議了一個新辦法——守株待兔。”

“守株待兔?”

“你想,當年之人除了死的和李忠言,真正放出宮去的只有兩個——盧眉娘和內常侍俱文珍。現在可以確認,眉娘沒有帶走匕首,那麽只剩下俱文珍是最可疑的了。”

吐突承璀思忖道:“俱文珍當年是以病重為由出宮的。可他已卒於元和五年了啊!如果真是他帶走了匕首,又如何查起呢?”俱文珍是閹人,身後並無子嗣。族中雖有些親戚,但因俱文珍憎恨他們當初將自己去勢,送入宮中的行徑,也早斷了往來,所以俱文珍最後是孤獨一人死在長安的,對此吐突承璀多少知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