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親姐妹 5

隔天傍晚,裴玄靜再訪柿林院。因是大明宮中的內尚書衙所,柿林院外不設喪儀。宋若茵的棺槨停在西跨院中,簡單的靈堂也擺在那裏。宋若華帶著兩個妹妹迎到柿林院門前,三人都披著雪白的喪服。宋若華的臉讓白衣一襯,越發顯得血色全無,好像隨時都會倒下去,只是勉力支撐自己應付眼前的困局。

裴玄靜道:“請大娘子遣退外人,下面的話我只能和三位宋家娘子說。”

宮女們退出去,屋子裏只剩下裴玄靜和宋家三姐妹了。

裴玄靜先將宋若茵的木盒放於幾上。那夜和皇帝交談之後,她返回柿林院,就是為了取這件證物。

看見木盒,三姐妹的臉上都露出悲傷又忐忑的復雜表情。

裴玄靜卻沒有從木盒談起,而是問宋若華:“大娘子可曾找到仙人銅漏?”

宋若華搖了搖頭。

“我卻找到了。”裴玄靜說,“我聽諸位提到過,三娘子在宮外有一位好友——武相公的女兒,常常出宮與她相會。我調查到,案發當天下午,三娘子恰恰去過武府,並且將聖上所賜的仙人銅漏托給武家娘子保管。據說,銅漏壞了,需要修理。”

三姐妹一起露出困惑的神情,不像是假裝的。

“你們不知道銅漏壞了嗎?”

宋若華答:“若茵把聖上所賜仙人銅漏視若至寶,拿回來之後就一直藏在她的屋中,我們都只看過一眼,連她私自將銅漏送出宮都一無所知。”頓了頓,又道,“宮中耳目眾多,說不定有人會以銅漏損壞為題做文章。若茵此舉,也是為了避人口舌吧。”

“對。武家娘子也是這麽說的。但正是仙人銅漏,將案情引導到了不可思議的方向。”裴玄靜不慌不忙地說,“三娘子拜托武家娘子找人修理銅漏,並且指名道姓,要找東市‘飛雲軒’中的一位老張。於是昨日,段小郎君,也就是武家娘子的兒子專程去了一趟東市,找到了‘飛雲軒’和老張。”

裴玄靜環視著三姐妹道:“不料,段小郎君在那裏遇上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可怕一幕:老張死了,而且死狀極其恐怖,遍體爬滿毒蟲。‘飛雲軒’掌櫃避之不及,也為毒蟲所害,當場斃命。萬幸的是,段小郎君機敏,逃得快,才未受傷害。事發之後,我們立即上報官府,調查老張和‘飛雲軒’的底細,如今已經查清楚了——老張,名喚張千,是從嶺南流入京城的育蠱人。”

“育蠱人!”不知誰驚呼了一聲。

“正是,此人擅長培養各類毒蟲毒物,制煉毒藥。他潛藏京城十余年,以制毒為生,曾經被官府查到過幾次,但最後都不了了之。他看中‘飛雲軒’的位置,因其在東市最偏狹之處,既容易躲藏又方便做生意,所以在那裏一住便是十年。‘飛雲軒’本身經營不善,掌櫃的看在租金的份上,對老張所幹的勾當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宋若華問:“可是……三妹怎麽會認識這種人?”

“這個問題很關鍵。”裴玄靜的目光在三姐妹的臉上移動,“有人知道嗎?”

無人應聲。

“能夠回答這個問題的人——三娘子和老張都死了。就連有可能知情的錢掌櫃也遭遇不測。所以,還得由我們自己來發掘問題的答案……”裴玄靜從袖中取出一樣東西,舉在手中,“我思之再三,最終找到了一個突破口。”

小妹若倫脫口問道:“這不是一支筆嗎?”

“正是一支普普通通的筆。”裴玄靜說,“‘飛雲軒’乃一家售賣文房四寶的鋪子,但只是最便宜粗陋的貨色,比宮中日常所用差了何止千裏。按理說,三娘子無論如何都不該去那種地方采買筆墨紙硯。但正是筆,使我聯想起了另一樣東西——一樣至今令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東西。”

裴玄靜的目光落在木盒上——終於要談到它了。

“這個木盒是在三娘子的房中發現的。據我推測,死前三娘子就在擺弄這個木盒。因此我特意將木盒取回,試圖從中找出一些線索來。我對木盒的用處百思不得其解,尤其令我困惑的是這兩根架空的木棍。它們造型相同,彼此交錯,似乎應該有什麽相互關聯之處,可究竟在哪裏呢?直到昨日‘飛雲軒’裏出事之後,我才突然想到——”

裴玄靜掀開盒蓋放在一邊,然後緩緩撥弄那兩根一橫一豎的木棒,直到兩根木棒交錯之處形成一個空洞,剛好位於木盒的正中央。

裴玄靜把右手中的筆從洞中穩穩地穿了過去。

她說:“請看。”一邊用四指握住筆杆,拇指加力推動筆端。跟隨著筆的移動,一橫一豎的木棍竟也相應地移動起來。

“就是這樣。”停下動作,裴玄靜望著三姐妹,一字一句地道,“據我推斷,三娘子去‘飛雲軒’,並非為了修理仙人銅漏。‘飛雲軒’的掌櫃明確告訴段小郎君,他從來不懂修理銅器。事實上,三娘子到‘飛雲軒’去的真正目的,是找尋一支能夠配得上這個木盒的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