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他並不用甩她一耳光,可能應該先試試搖晃她或者抱著她。她也感到自己說話的聲音不對勁,也許她會抓住那股歇斯底裏的情緒,把它摔倒在地;先清清喉嚨,再喘口氣,一切就又恢復平靜了。

“坐下,”湯姆說。“你一定是累了。你也是,克雷。我去弄照明燈。”

克雷摸索著找到把椅子,在他看不見的桌子邊坐了下來,盡管他的眼睛現在已經完全適應了黑暗。在他的褲腿上有什麽東西在蹭他,還小聲地叫了一下就跑開了。一聲低沉的喵嗚聲,是雷弗。

“嘿,你猜怎麽了?”他對著那女孩的黑影說,湯姆的腳步正遠去。“雷弗也跳到我的腿上了。”其實並沒有。

“我們得原諒它,”她說。“要不是這只貓,湯姆就會和其他人一樣變成瘋子,那就太可惜了。”

“是啊。”

“我好害怕,”她說。“你認為明天會好點嗎,白天裏?還是擔驚受怕?”

“我不知道。”

“你肯定為你的妻子、兒子擔心得不得了吧。”

克雷嘆了口氣,摸了把臉。“最難辦的就是在絕望中掙紮。我們分居了,你知道,而且——”他停下來,搖搖頭。如果不是她握住了他的手,他是不會繼續說下去的。她的手指冰涼而結實。“我們是春天分居的,但還住在同一個小鎮上,我母親會把這稱為草婚。我妻子在小學教書。”

他朝前傾了一點,想在黑暗中看清她的臉。

“你想知道這整件事嗎?如果這一切發生在一年前,約翰尼現在應該和她在一起。可是今年九月他開始去五英裏以外上中學了。我一路都在想這一切瘋狂的事情發生以前他有沒有到家。他和小朋友們乘公車。我想他應該已經到家了。我想他是和他媽媽在一起。”

要麽就是從書包裏拿出他的手機打電話給媽媽!那恐慌又如老鼠般給他一個暗示,然後歡樂地撕咬起來。克雷覺得自己在握緊愛麗絲的手,便趕快松開。可是他無法阻止冷汗從臉和胳膊上冒出來。

“可是你並不知道,”她說。

“是啊。”

“我爸爸在紐頓開了一家制版印刷廠,”她說。“我想他肯定還好,他非常獨立,可是他肯定在為我擔心。我和我——我——你知道。”

克雷明白。

“我一直在想他晚餐吃的什麽,”她接著說。“我知道這有點傻,可是他真的對做飯一竅不通。”

克雷想到要問問她爸爸是否也用手機,但有什麽東西阻止他問出口。所以他換了個問題:“你現在感覺好點了吧?”

“是的,”她說著聳了聳肩。“要發生什麽事也就發生了,我改變不了。”

他想:真希望你不要這麽說。

“我兒子有手機,我有沒有告訴過你?”在他自己聽來,他的聲音就像是烏鴉叫那麽刺耳。

“你說過,就在我們過橋之前。”

“哦,對了。”他咬著自己的下嘴唇想讓自己閉嘴。“可他並不總是給手機充電。可能這個我也說過。”

“是的。”

“我沒有辦法知道答案。”那恐慌就像被放出囚籠的老鼠,開始到處亂竄,肆意撕咬。

現在她的兩只手完全握住了他的雙手。他一點也不想就這樣讓她來安慰——很難完全失去自控任由她來安慰——可是他無法控制自己,還想著她可能會付出比他索取的還要多。他們就這樣雙手緊握,手邊就是湯姆·麥康特廚房裏那小桌子上盛胡椒和鹽的錫瓶。這時湯姆從地窖裏出來了,拿著四支手電筒和一個還裝在盒子裏的科爾曼提燈。

科爾曼提燈很亮,讓手電筒顯得無用武之地。那燈光白得晃眼,可是克雷不喜歡這種光線,它把每一塊陰影都從藏身之處趕了出來,除了他們和那只貓的影子——貓的影子奇妙地躍到了墻上,就像萬聖節時用黑色縐紗紙剪出的裝飾。

“我想你應該把窗簾拉下來,”愛麗絲說。

湯姆正忙著打開他們從大都會咖啡館裏帶出來的塑料袋,就是那個一面印著DOGGYBAG,一面印著PEOPLEBAG的袋子。他停下來,好奇地看著她。“為什麽?”

她聳了聳肩,笑了笑。克雷想這是他在一個少女臉上看到過的最古怪的笑了。

她早就清理幹凈了自己鼻子和下巴上的血跡,但是她的眼睛卻被疲倦的黑眼圈所籠罩,那盞提燈把她大半張臉都照得像僵屍那樣煞白,而她這一笑,在顫抖的雙唇間微微露出了牙齒,反射著光亮,翻出來的嘴唇上看得出口紅的分界線,那種成年人的虛偽讓人感覺困惑。克雷覺得,愛麗絲看起來就像四十年代晚期的電影演員,出演一位處於崩潰邊緣的社交名媛。她把那只小小的運動鞋放在面前的桌子上,用一只手指撥弄旋轉著。每次她讓那鞋子轉起來,鞋帶便蹦跳著噼啪作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