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終於來了(第6/8頁)

“坐下來,別那麽認真。”克裏斯說著,他全身都散發著快樂氣息,“你不吃糖,我們三個可顧不得這麽多了,要趁老鼠還沒下來吃掉我們的糖之前好好享受一番。科裏,凱莉,我等會兒幫你們把牙刷幹凈,卡西你就自己一個人哭去吧,自怨自艾,假裝可以通過自我犧牲來改變當前處境。你繼續,卡西,哭吧,扮演一個殉道者。受盡磨難,用你的頭去撞墻,大聲尖叫,我們就繼續在這裏,等著外祖父死,而這些糖果會全部被我們吃完。”

我討厭他這樣取笑我!我氣得跳起身,跑到屋子的另一邊,背過身試我的新衣服。我一件接一件地把三件漂亮裙子從頭上套下去。很容易就把拉鏈拉到上腰處,但裙子還是松的。可接下來不管我怎麽使勁,就是沒辦法再往背上拉了,尤其是拉到與胸部平行的地方。沒辦法!她還是給我買的小女孩的裙子。真是傻,那可愛的小女生裙都在嘶吼,可她聽不見!我把三條裙子丟到地上,使勁踩了上去,把藍色的天鵝絨踩壞,這樣它就沒辦法再退回商場了。

克裏斯和雙胞胎還是坐在地板上,情趣盎然的樣子,他們大笑著,笑聲很有感染力——要不是我極力克制,可能我也會跟著他們一塊兒笑。“趕緊列一張購物單,”克裏斯打趣我說,“你得開始穿胸罩了,可別再那樣跳上跳下了呢。列清單的時候,記得還要把束腰帶寫上去。”

我真想一巴掌呼到克裏斯那張笑嘻嘻的臉上去!我的腹部像是一個空心洞穴。如果說我的臀部渾圓緊實,那也是因為運動較多——而不是因為胖。“閉嘴!”我大喊,“為什麽我要列清單,為什麽要告訴媽媽這些?她難道不應該知道我應該穿什麽衣服了嗎?只要好好看一下就知道了。我怎麽知道我該穿什麽尺寸的內衣?而且我也不需要束腰帶!你倒是需要男士內褲呢——別凈是什麽東西都照搬書上的!”我怒視他,看到他一臉驚訝的神情,心裏暗爽不已。

“克裏斯托弗,”我大聲喊道,無法控制自己,“有時我會恨媽媽!不僅是媽媽,有時我也恨你!甚至有時候我恨所有人——當然大部分是恨我自己!有時真希望自己死了算了,因為一想到要在這裏當活死人,感覺還不如死了算了!在這裏就像是腐爛的行屍走肉一般!”

我說出了自己的秘密小心思,一股腦兒地倒出這些話,說得克裏斯和科裏兩個人面面相覷,臉色更蒼白了。而小凱莉因為顫抖更加瑟縮起來。見他們這樣,我只想把剛才這番惡毒的話收回來。我羞愧難當,卻無法開口道歉,也不能收回。我只好轉過身,朝衣櫥奔去,穿過那道高而窄的門,再上幾級樓梯我就可以上到閣樓了。每當感覺受傷,盡管這是經常的事,我就會投入音樂和表演的世界。我穿上芭蕾舞鞋,換上舞服,不停地旋轉,旋轉,在舞動中慢慢忘卻煩惱。我踮著腳尖旋轉,瘋狂地旋轉,只想讓自己累到無力,累到麻木。我看到了那個男人的身影,遙遠的模糊的身影,半躲在白色的柱子後面,高大的梁柱直通紫色的天空。他伴我跳芭蕾雙人舞,但總是隔得遠遠的,不管我如何靠近如何想跳入他懷中,好感受他保護著我支持著我……找到他,我才算找到一個可以安全地去生活去愛的港灣。

突然,音樂戛然而止。我又回到了空氣幹燥灰塵漫天的閣樓,右腿交疊著坐在地上。原來是我摔倒了!當我掙紮著站起身,感覺已經沒辦法走路。膝蓋痛得不行,眼睛裏噙著淚水。我一瘸一拐地穿過閣樓進到教室,也不管膝蓋是否從此就廢了。我將窗戶推得更開一些,然後跨上窗台上到黑乎乎的屋頂。我強忍疼痛順著屋頂的斜坡往下走,一直走到被樹葉堵住的排水溝。離地很高。自憐混雜著疼痛的淚水模糊了我的視線,我閉上眼睛,任由自己的身體失去平衡。很快一切就將結束了。我會倒在那一片玫瑰荊棘叢中。

外祖母和媽媽會聲稱,不過是某個不認識的笨蛋跑到他們的屋頂,結果意外摔落。等媽媽看到我血肉模糊地躺在棺材中,身著藍色連衣褲和薄紗芭蕾舞裙,她會落淚。然後她會意識到自己的所作所為,她會想讓我活過來,然後會打開那道門,讓克裏斯和雙胞胎自由,讓他們重新獲得真正的生活。

我如果自殺,應該會有這個好處。

但我同時得看到事情的另一面,黑暗的另一面。萬一我沒摔死呢?假如我只是掉了下去,被玫瑰花叢接住,最後只是摔殘或摔傷,帶著疤痕度過余生呢?

再如,我真的死了,而媽媽並沒有哭,也不感到遺憾,或者悔恨,相反還慶幸擺脫了我這樣一個害蟲。那沒有了我的照顧,克裏斯和雙胞胎該怎樣活下去?誰來當雙胞胎的媽媽,克裏斯畢竟是男的,有時候做一些比較親密的事情時會比較尷尬。至於克裏斯——也許他認為並不是真的需要我吧,那本紅色包皮、金子鑲邊、書脊高聳的全新百科全書應該就足以取代我的位置了吧。等拿到碩士學位,他這一生應該也就能滿足了。但如果他只是成為醫生,我知道這還是不夠的,如果我不在了,無論如何也是不夠的。我仔細考慮了事情的兩面性,也正是因此而救了自己一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