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第2/7頁)

突然,就像被一種巨大的雷暴擊中那樣,她從我的身上彈開了,像有十萬伏的高壓電,或者傾瀉的鋼水那樣,將她的一點信念徹底沖毀:“你,你身上有股氣味,好可怕啊,天啊,好可怕。”

這瞬間的變故讓我更加恐懼,猶如置身深不可測的冰海。她慘然笑著,慢慢又重新蹲到了地上,像被無邊的黑洞吞噬那樣:“天啊,你,你……”

她不是聞不見氣味的嗎,這是為什麽,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她的身體徹底癱軟了下來,開始了可怕的溶解,先是衣服,再是每一寸皮膚,都在流淌成白色的汁液,快得如同被投入沸水中的油脂。在那越來越濃的汁液中,她慢慢呈現出骨骸的黑色輪廓。然而那種悲號還在持續,就像從地獄而來,從天幕而來,從人類根本無法預知的世界而來:“天啊,天啊!”那氣息越來越微弱,和她的身體一起慢慢融化為越來越小的汙漬,飛快地滲入地面,那最後的一個小白點,突然收縮為有巨大能量的、無比刺耳的呼嘯,似乎將把所有存在的生靈吸走。我努力站立,抵抗著瞬間而來的狂風,它將我真實存在的衣衫,頭發都奮力吹起,如同在火焰中燃燒的樹林。

這所有的景象,最終都化為一陣無形的氣體,雜亂的湍流在狹小的空間奔騰,嗖嗖地尋找方向,最後,那種氣體鉆入了櫥櫃,順著下水管線,沖進更深的黑暗之中,發出嘭的最後巨響,宣告了決裂,再也沒有任何聲息。

我們安靜了不知道多久,沉默了不知道有多久,也許就是五百年那樣漫長。杜路終於回過神來:“真的是有鬼!”

是他將我拖回了人世之中,我呆呆看著那堆扭曲的管線。

他戰戰兢兢地說:“聽到了嗎,剛才就是那裏,好響,好恐怖。”然後他指著櫥櫃角落的那堆管線。現在,我可以確認,最後那個聲音真的存在過,這是證明給杜路的唯一證據。

然後更久的安靜又讓他變得理性起來:“看看吧,我才不信真的有鬼。”

“不用了,就這麽算了吧。”

“不行,聽你說了那麽久的鬼故事,我一定要搞清楚。”

這個膽大包天的家夥掏出手機來照明,順著那根管線照向櫥櫃通向的外墻,那裏理應是一個走管線的大窟窿,但現在被泥灰封死了。

他把頭伸了過去,仔細地聽——這個模樣真讓人心驚膽戰,就像士兵將頭伸到了榴彈炮的炮口,查看是不是卡殼了。然後他變得很興奮:“裏面有東西呢,在一拱一拱地響。”

我也湊了過去,心裏惴惴不安,好像在不是很深的地方,有什麽東西在活動。

杜路飛快地找來起子和榔頭,想要打開周圍的墻磚看看。我說:“算了吧,這麽晚了,會吵到別人。”

然而他已經開始動手了,用起子戳了幾下,泥灰只掉下來一點屑子,他撓了撓頭,然後突然一錘子砸了下去,聲音很大,那個洞開了。他回過頭對我一笑:“長痛不如短痛,就響這麽一大聲,應該不會驚到別人。”

我們扒開了周圍的碎磚,那裏面傳來窸窸窣窣的爬動的聲音,似乎有某種爪子在裏面,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我們篩糠一樣戰抖著。

突然,一只巨大的老鼠從黑洞裏跳了出來,幾乎是擦著杜路的頭皮掠過,然後直接跳在了我的肩膀上,我都聞到了它毛發上的腐臭之氣,我們不約而同發出了慘叫,這慘叫肯定已經驚擾到了鄰居。

但那個窸窸窣窣的爬動還沒有停息,幾乎是直接爬到了我們的胸口。

杜路拉著我的手,不停地哆嗦著,然後,他再次將手機照明伸向了洞口。

一股惡臭撲面而來,那昏暗的光線照射著仿佛幾十年沒有流通過的空氣,這是一面很厚的空心墻,整個單元的所有管線都會在裏面。借著手機微弱的光線,裏面有一個灰白的小小輪廓,杜路努力克服顫抖的雙手,將光線停留在上面。

只有半秒鐘,我們就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麽,即使光線微弱,也將這場夢魘推到了頂點——那是一個慘白的,還發出微弱熒光的骷髏,一只小老鼠,正從它的眼窩爬了出來。

我的那一聲慘叫一定沖破了玻璃、墻壁、門框的所有阻隔,一直刺破了茫茫的大氣,瞬間就被抽離了所有的靈魂和血肉,天花板無邊無際地向我砸過來,既不能進入噩夢,也無法離開噩夢,一切混沌,一切虛空……

有好長一陣,我什麽都說不出來,似乎失去了對這些事情的推理能力。等我能說出來的時候,王宏和杜路坐在我身邊,接下來的時間,似乎不停有人來看我,有的白影可能是醫生,其他的影子都不知道是誰。終於,我慢慢清醒了過來,但說不了幾句話,我又想睡去,又想死去,渾渾噩噩,不知所終。最後,是杜路用力將我掐醒,非常地使勁,我肋部的皮膚都快被他撕破,也許,我就這樣過了兩天,或者是三天,其實我能聽見,但他們什麽都沒有告訴我,只是沉默地守候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