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第4/6頁)

他完全聽懂了我的話,似乎找到知己般的開心笑了:“完全是正解,一般人會聯想到它生活在沒有汙染,水流異常活躍的自然之中,那就肯定是美味咯。其實這樣也就普通了,因為沒有汙染的水域也是很多的,但峽谷是不一樣的,那裏面水流太激,太險惡,礁石和漩渦都太多,魚類不得不不停拼搏,才能找到一點舒適的環境,但那種環境又會被馬上破壞,所以它們不得不窮其一身,去尋找一個安身之地。你說這樣野性、這樣瘋狂的魚類,它的滋味是其他魚能夠比擬的嗎?”

我說,那不就和鮭魚是一回事,這種魚類生靈必定要向江河洄遊,中間要渡過鹹水到淡水過渡,漁夫的濾網,黑熊的爪子等諸多兇險,朝那個它們注定會死亡的地方逆流而上,產卵之後也失去自己的生命,因此,它們也是全世界最好吃的魚之一,也有魚肉中最美麗的顏色。

我徹底服了,這種魚的滋味,確實比我家鄉的野生魚要更好一些,我們那裏的湖泊貌似風波險惡,其實底線還是很平靜的,魚群肯定是在那裏安全遊動。

此時我已經饑腸轆轆,那一條魚基本不能填滿胃部的十分之一。吃到後面,我恍然想起那種鮮味肯定不是完全來自於魚的自身,因為它的甜味淡了一些,於它的野性有點不合情理,照道理它應該是甜味超出鮮味更多才對。

我試探著想提出我的問題:“你這種鮮味其實是來自高湯還是提鮮劑。”

他反問我:“你敢肯定不是來自味精,或者雞精嗎?”

我回答當然不是,他又追問我知道還有什麽東西可以提鮮。

我說太多啦,主要是在亞洲,各地都有古怪的提鮮方法:“用菌類是很普通的,海邊的漁民有的會用鰹魚或者一種海苔去提鮮,還有很多種貝類,據說有一種南海的貽貝是極品。”

我的回答還是讓他吃驚不小,他最後仍然用一個補充壓倒了我,並沒有給我正面的回答:“其實最神奇的是日本的一種海帶,撈上來不能用水去洗,只能在沸水裏很快地滾一下,就是焯上個幾秒鐘就得撈上來,那鍋湯就成了高湯,鮮得不得了,嘖嘖。”

啊?看著我震驚的表情,他更加地意氣風發:“其實我用的都不是。”

然後他轉移了話題,那條魚被我們飛快地吃得就剩一副骨架,雖然吃得很快,但我們無疑都是小心翼翼地,那個骨架留在棕綠色的盤子裏,陶器呈現出一種陳舊而古樸的氣息,如同將一條活魚變成了一塊化石。

他開了個玩笑:“你看,這不就是它的最好歸宿嗎?多麽生動的骨骼標本。”

然後他斬釘截鐵地說:“這也是吃的藝術,即使是殘渣也看起來像個藝術品,嘖嘖,這簡直美極了,如果沒有對美的感動,那怎麽能算得上是美食家呢?”

他的表情認真得就像在演戲那樣,雖然他確實有點胖,有點過於自大,但這種誇張荒謬的台詞,確實能讓赴宴的女孩充滿樂趣。

他再度起身,端上了第三道菜,兩個陶碟裏盛著一塊五花肉,五花肉的下面壓著一大塊幹鮑魚,肉汁鮮活地流淌下來,和棕色的鮑汁混在了一起。他和我一樣,突破了搭配的禁忌,嘗試了肉類和水產。他介紹說這種陶碟是日本的唐津窯,一名日本料理大師手工燒制的。

但我的興趣點落在了那塊五花肉上面,它竟然有著令人無法想象的精妙質感,每一層都是一樣的厚度,一分半厚的皮,下面剛好是一分半的脂肪,再連著一分半厚的瘦肉,再是同樣一分半厚的肥肉和瘦肉。這簡直就是造物的奇跡,按照常理來說,再好的土豬或者牧豬,每一層都會比這個略厚一些,更無法達到這樣肥瘦完全等量的效果,即使是傳說之中,我也想不起這來自於哪一種豬。

我陷入一種強大的震撼之中,更不敢用刀子或者筷子破壞這藝術品之分毫。

他看著我發愣的樣子,說:“吃吧。”然後他將那塊豬肉一筷子夾去了一半,非常享受地大嚼起來,此刻他徹底放棄了矜持和高傲,肯定和我一樣非常餓了,這種吃相顯然已經把我當成了朋友。

那塊豬肉證明了那四壁的白色,可以制造出無損的燈光效果,此刻它油光泛濫,濃香四溢。他在吃完了那一半後才告訴我,這是一種奇特的豬,是安徽某地野豬和家豬的雜交品種,兩種的血統都很優秀。至於肥瘦相間的效果,那並不是來自散養和放牧,而是運動,這是他的點子,他要求投資給養殖戶,給豬修了一條狹長的,由兩面泥墻夾成的甬道,豬走進那裏就被擠得不能轉身,也不能選擇方向,只能順著甬道不停往前走,走完一圈大概有三百米,他精確地計算每日需要的運動量,讓養殖戶將豬趕進甬道,最後達到完美的肥瘦效果。這是任何飼料和環境做不到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