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偷骨灰的人

曲州市北郊。酆都骨灰堂。

已是深夜時分,萬籟俱寂,一鉤銀白色的月牙掛在空中,冷冷地凝望人間。幾株百歲高齡的大樹有三四層樓一般高,直徑達兩米許,枝繁葉茂,在夜色中張牙舞爪,似乎是龐大的怪獸欲待擇物而噬。偶爾有風拂過,樹葉沙沙作響,在靜寂的深夜中聽上去格外驚悚,讓人的汗毛都根根豎立起來。

酆都骨灰堂就坐落在這幾株大樹的後面,是一幢獨立建築,上下兩層,磚石結構,修建得倉促而粗糙。樓身上沒有窗,只有幾個雜亂分布的圓形通氣孔,用鐵絲網封著。樓內沒有一絲燈光,整幢建築的氛圍陰森、神秘、破敗,似乎在數米外就能嗅到腐朽的氣息。

所謂酆都骨灰堂,其實是城郊的幾個鄉鎮幹部合夥建造的簡易房子,專門用於存放無處安置的骨灰。近些年墓地價格高漲,普通收入階層直呼“死不起”,這種私人經營的骨灰堂正是覷準了這個商機。

一到夜裏酆都骨灰堂就大門緊閉,除去一把碩大的鐵將軍把門,沒有活人值守。一是幾個鄉鎮幹部不願花額外的錢雇用打更人,二來確實也沒人打這些死人骨灰的主意——過路的人到了夜晚避之唯恐不及,靠近一點都覺得喪氣、恐懼,骨灰堂也許是最不必擔心盜竊問題的場所之一。

可今晚偏就出了事。在貓頭鷹短促聒噪的叫聲中,一個黑影正在悄悄地接近骨灰堂。這個看不清面目的黑影身上穿著黑衣黑褲,肩頭上斜挎著一個黑色布袋,頭上罩一塊厚實的黑布,僅露出兩只眼睛,骨碌碌地轉動著,打量著周圍的環境。

在確認過骨灰堂內外都寂靜無人後,這黑影輕手輕腳地向大門處靠近,質地薄而輕的黑衫在風中飄動。來到門前,那黑影從口袋裏取出一樣在月色中發出淡淡的銀色光芒的物件,向門上大鎖的鎖孔裏捅過去。

那黑影一邊企圖開鎖,一邊留意著周圍的動靜,由於緊張,兩只耳朵都豎了起來,耳後的神經一跳一跳的,貼伏在頭皮上的最細小的絨毛也豎起來,又麻又癢,讓他平添了幾分驚悚——原來這黑影孤獨地置身於夜色深沉萬籟俱寂的骨灰堂外,心裏也是害怕的,但他為什麽要忍受恐懼的折磨,試圖進入骨灰堂呢?

好在開鎖的過程還算順利,那黑影小心地把打開的鎖取下來,掛在門環上,然後用力把門推開,幹澀的大門發出沉悶的吱呀聲。

大門內外似乎是兩重天地。門內的溫度比外面低了許多,而且空氣中飄浮著酸臭、腐朽的味道。那黑影顧不得這些,擰開一個發出淡淡熒光的手電筒,照亮腳下一米方圓的範圍,輕手輕腳地向骨灰陳列架摸去。

他挪過來一個腳蹬,踩在上面,伸長雙手去取最頂端架子上的一個骨灰盒。那個烏油油的盒子看上去很沉,他用雙手緊緊地捧著,唯恐失手掉落到地上。他彎下腰把骨灰盒在地上放好,沒有發出一點聲響,又從肩上斜挎著的布袋裏取出一個極相似的骨灰盒,高舉著要放到架子上的空缺處。

“這個骨灰盒仿造得不錯,簡直是一模一樣。”一個低沉的聲音在黑影的後面響起,隨後出現一道亮光,籠罩住他的全身。那亮光宛如劃破夜空的閃電,在漆黑一團的骨灰堂裏顯得格外刺眼。

黑影明顯被突如其來的聲音和光亮驚嚇到,感覺狂跳的心臟要從胸膛裏蹦出來,而四肢酸軟,再也無力支撐,手裏捧的骨灰盒重重地砸到地上,蓋子翻開,裏面的骨屑和灰粉灑落一地。他的雙腿在一瞬間癱軟,萎靡在地。

直到他身後的聲音再次響起,說話者也施施然地現身在亮光中,那黑影才確認自己遇到的是人而不是鬼,雖然心中仍難免有擔心、沮喪、緊張等諸般情緒雜陳,但那對於未知世界的說不清道不明的恐懼已經淡了許多——只要是同類,似乎就不那麽可怕。

從黑暗中出現的人把光亮打在那黑影的面部,照見一張扭曲的、醜陋的、流滿油汗的、瞳孔和鼻孔都擴張著的臉——竟然是松江大學的副校長張五福。

那人手持電筒在他的臉上、手上都照一圈,揶揄他說:“原來是為人師表的張副校長,夜裏這麽涼,你不在家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睡覺,卻跑到這來猛敲地獄的大門,這是什麽癖好?”

說話的人臉上似笑非笑,雙目如電,似乎直射到人內心裏去,正是張五福除去厲鬼之外最害怕、最不願見到的人——李觀瀾。他身後還晃動著三四個人影,模模糊糊地看不清容貌。

張五福到底是教授、博士生導師、大學副校長,腦筋轉得足夠快,情緒尚未從恐懼中恢復過來,已經在思索對策。他勉強擠出一絲笑容,敷衍著說:“是……李支隊,你怎麽會在這裏?”他反問回去,試圖反客為主,給自己騰出一點緩沖和思考的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