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克•鄧恩 事發之後五日(第4/6頁)

德西一邊說著話,一邊將兩只大手攏在長褲上。我說不準他是否在耍我,於是暗自決定要小心行事。但凡對待有可能棘手的問答,就該遵循一條準則:不要貿然發起進攻,先看看對方會不會自己上了自己的套。

“當初你跟艾米愛得轟轟烈烈,對不對?”我問。

“不僅僅是因為她的容貌。”德西說著靠在膝蓋上,眼神顯得有些遙遠,“我反復想過這件事,當然啦,那是初戀,我怎麽會不尋思呢,其實都怪我身上那以自我為中心的一面,太沉迷哲學。”說到這裏,他露出一抹謙遜的笑容,面頰上的酒窩突然浮現出來,“你瞧,當艾米喜歡一個人的時候,當她對一個人感興趣的時候,她的關注是那麽的溫暖又安心,不會漏掉你的一點一滴,就像洗上一個熱水澡。”

我聞言挑高了眉毛。

“請多多包涵。”他說,“這種時候你會自我感覺良好,好得不得了,也許是破天荒頭一遭,隨後艾米就發現了你的不足,她意識到你也不過是個普通人,這種人她打發過很多……實際上,你也確實只能算‘巧匠安迪’,在現實生活中,‘小魔女艾米’絕對受不了‘巧匠安迪’,因此她對你漸漸失去了興趣,總有一天你會再也找不到良好的自我感覺,這時你又感覺到了寒冷,仿佛自己正赤身裸體地躺在浴室的地板上,而你一心只想再奔回暖暖的熱水澡裏。”

我明白那種感受,我已經在“浴室的地板上”躺了三年左右了。我的心中頓時湧起一陣厭惡——面前這個男人居然跟我分享了這種感情。

“我敢肯定你明白我的意思。”德西說著對我露出了一抹笑容。

“這是個多麽奇怪的人哪,誰會把別人的妻子比喻成一個暖暖的熱水澡,還口口聲聲說他巴不得奔進這熱水澡裏?再說這位妻子還下落不明?”我想道。

德西背後是一張光亮的長桌,上面放著幾張鑲有銀框的照片,正中一張大照片是高中時代的德西和艾米,兩人身穿白色網球服,看上去時尚得離譜,透著一身金錢堆出來的奢華之氣,活像希區柯克電影裏的一幀畫面。我想象著少年時代的德西偷偷溜進艾米的宿舍,一件接一件地把衣服脫掉扔在地板上,然後鉆進冰涼的被窩,吞下一顆顆膠囊,等著被人們發現。那是一種懲罰,一種憤怒,但跟發生在我家的風波不是一回事,因此我看得出警方為什麽對德西提不起太大的興趣。

德西追隨著我的目光,“哦,好吧,你可怪不得我,我的意思是,要是換了你本人,你會扔掉一張如此完美的合影嗎?”他笑著說。

“就算照片中的女孩跟我二十年沒有來往?”我忍不住說出了口,頓時意識到自己的語氣聽上去咄咄逼人——這可算不上明智之舉。

“我跟艾米很熟,”德西厲聲說道,隨後深吸了一口氣,“以前我就認識她,以前我跟她很熟。沒有什麽線索嗎?我不得不問……她的父親,他……他來了嗎?”

“他當然來了。”

“我猜……你敢肯定案發時他在紐約?”

“他確實在紐約,你為什麽問這個問題?”

德西聳了聳肩,仿佛在說“只是好奇罷了,沒有什麽理由”。我們一聲不吭地坐了一會兒,一直互相對視著,兩個人都沒有眨眼睛。

“其實我到這兒來,是看你能告訴我什麽線索,德西。”

我又試著想象德西劫走艾米的一幕。他在附近某處有個湖邊別居吧?像他這樣的人又有哪個沒有湖邊別居呢。難道這位優雅老練的人會把艾米困在某個地下囚室裏?艾米會在囚室的地毯上踱來踱去,睡在一張積灰的沙發上,身穿20世紀60年代一度流行的亮色,要麽是檸檬黃,要麽是珊瑚紅。我真希望波尼和吉爾平就在眼前,親耳聽聽德西剛才那種不容別人染指的口吻,他剛才不是說嗎:“我跟艾米很熟。” 

“我?”德西放聲笑了起來,應該說,他朗聲笑了起來——“朗聲”這個詞完美地形容了他的聲音,“我什麽線索也沒有,就像你說的……我跟她沒有多少來往。”

“但你剛剛才說你們很熟。”

“當然比不上你跟她熟。”

“你在高中時代偷偷騷擾過她。”

“我偷偷騷擾過她?尼克,那時候她是我的女朋友。”

“後來你們分了手,你卻死活不肯離開她。”我說。

“噢,也許我確實有些懷念她,不過也沒有做出什麽出格的事來。”

“你在她的宿舍裏試圖自殺,這也叫不出格?”

他猛地扭過了頭,眯起眼睛,張開嘴想要說話,卻又低頭望著自己的手。“我不知道你在說些什麽,尼克。”最後他說了一句。

“我說你在高中時代糾纏我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