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克•鄧恩 事發當日(第3/4頁)

如今我回憶起這樣溫暖的一幕,卻感覺自己的腳底升起了一股透骨的寒意,這種感受不禁讓人有些心驚。

艾米凝視著平底鍋裏嗞嗞作響的可麗餅,又舔掉了手腕上的殘渣,露出幾分得意的神色,看上去一副賢妻模樣。如果我將她擁在懷裏,她聞起來會有漿果和糖粉的味道。

這時艾米瞥見我鬼鬼祟祟地躲在一旁,身穿皺巴巴的四角短褲,頭發直愣愣地沖向天空,便倚在廚房台面上開口說道:“你好呀,帥哥。”一腔苦水和懼意頓時湧上了我的嗓子眼兒,我暗自心想:好吧,著手行動吧。

到了很晚我才去工作。搬回家鄉後,我和妹妹幹了件蠢事,我們把嘴上一直念叨著的想法付諸行動,結果開了一間酒吧。錢是從艾米那兒借的,一共是八萬美金。對艾米來說,這筆錢曾經只算九牛一毛,但當時卻幾乎是她的全部身家。我發誓會連本帶利地還給她,我可不是那種吃軟飯的男人……說到這裏,我能感覺到父親對我的這句話嗤之以鼻,“嗯,世上有各色各樣的男人”,這是他最渾蛋的一句口頭禪,下半句還沒有說出口,“你偏偏屬於不像樣的那一種”。

不過說實話,開酒吧是一個腳踏實地的決定,也是一項精明的商業舉措。艾米和我都需要另起爐灶,開酒吧就是我新找的職業。有一天艾米也會選擇一份工作,要不然就什麽也不幹,但與此同時,靠著艾米的最後一筆“信托基金”,我們好歹還有這間酒吧和一份收入。跟我租下的“巨無霸”豪宅一樣,酒吧在我的童年記憶裏也是一種具有象征意義的事物:

那是成年人獨霸的地方,裏面玩的都是成年人的一套。也許正因為這樣,我才在丟了飯碗之後堅持要開一家酒吧,它證明了我還是個派得上用場的成年人,是個響當當的男子漢,盡管我已經失去了自己的職業生涯和立足之地。我不會再犯同樣的錯誤了:曾經聲勢浩大的雜志撰稿人隊伍還將繼續縮水,誰讓當今有互聯網,有經濟不景氣,還有寧願看電視或玩視頻遊戲的美國民眾呢!那些家夥寧願發條短信給朋友們,說一聲“下雨天煩死人啦”!不過,誰要是想在溫暖的天氣裏到一家涼爽又昏暗的酒吧喝幾杯波旁威士忌的話,坐在屋子裏玩應用程序可無法辦到。無論什麽世道,人們總要喝上幾杯嘛。

我們的酒吧位於街道拐角,秉承著一種任意隨性、東拼西湊的審美觀,最大的特點是一副巨大的維多利亞式飲料架,那上面用橡木雕出了龍頭和天使的面孔,在塑料材質大行其道的狗屎年代裏,這個木制架子簡直算得上一件奢侈品。說實話,除了這副飲料架,酒吧余下的部分則搜羅了每個時代最不上台面的設計:艾森豪威爾時代的油氈地板有著一條條上翹的邊,看上去仿佛烤焦的面包;曖昧的木板墻好似直接從70年代色情視頻中照搬過來的玩意兒;幾盞鹵素落地燈仿佛不經意間借鑒了我在20世紀90年代居住的宿舍。奇怪的是,這堆不三不四的玩意兒最後卻湊出了一間格外舒適的屋子,看上去不太像一家酒吧,倒更像一間疏於修繕的房屋。

這間酒吧還帶著幾分喜氣,它與本地的保齡球館共享一個停車場,因此當酒吧的大門搖晃著敞開時,保齡球館裏一陣陣稀裏嘩啦的聲音便會隨著顧客一起湧進門來。

我和妹妹給酒吧取了個名字,叫作“酒吧”。

沒錯,我們覺得自己玩轉了紐約人的那一套——這個酒吧名是個俏皮話,沒有人能真正找到笑點,反正不能跟我們一樣心領神會,懂個百分百。我和妹妹想象著本地人皺起鼻子問道:“為什麽你們酒吧的名字叫作‘酒吧’呢?”可誰知我們的首位顧客開口便說:“我喜歡這個酒吧名,就跟《蒂凡尼的早餐》裏一樣,那裏面奧黛麗•赫本的貓咪就叫作‘貓咪’。”那是一位頭發花白的女人,戴著一副雙光眼鏡,身穿一套粉色的運動衣。

從那以後,我和瑪戈的優越感便一落千丈,這倒是件好事。

我把車駛進停車場,等到保齡球館裏爆發出一陣嘩啦聲,這才邁出了車門。我頗為欣賞周圍的環境,也還沒有看厭映入眼簾的景象:街對面有一間矮墩墩的黃磚郵局(該郵局每逢周六歇業),不遠處是棟不起眼的米黃色辦公大樓(該大樓眼下已經歇業)。這個小鎮無論如何也算不上興旺,它的黃金時代已經過了,連它的名字都算不上特立獨行,真是該死。密蘇裏州有兩個名叫迦太基的地方,嚴格說來,我們這個小鎮叫作“北迦太基”,聽上去跟另一個迦太基搭成了雙子城,盡管此地怎麽也比不過人家那一個。它是個20世紀50年代的古雅小城,擴建出了一片中等規模的市郊,並將之奉為成就。不過,不管怎麽說,這裏仍然是我母親生長的故鄉,她在這裏把我和瑪戈養大,因此,這座城裏留存著一段段歷史,至少存有我的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