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克•鄧恩 事發當日(第2/4頁)

後來有一天,電話鈴響了,來電人是我的孿生妹妹瑪戈。瑪戈一年前在紐約丟了工作,隨即搬回了家鄉,這個姑娘不管什麽事都搶先我一步,就算撞上黴運也不例外。當時瑪戈從密蘇裏州北迦太基我父母家的房子裏打來電話(我與瑪戈就在那所房子裏長大成人),聽著她的聲音,我的眼前不由得浮現出她十歲時的一幕:一頭黑發的瑪戈穿著連體短褲坐在祖父母屋後的碼頭上,耷拉著身子,在水中晃著兩條纖細的腿,目不轉睛地望著河水流過自己雪白的腳,顯得格外冷靜沉著。

在電話裏,瑪戈的聲音十分溫暖,帶來的消息卻令人寒心。她告訴我,我們那位不服輸的媽媽快要撐不住了。爸爸正一步步邁向生命的盡頭,他那副壞心眼和硬心腸都已經不再好使,不過看上去媽媽倒會比他先行一步——後來過了大約半年,也有可能是一年,她果真先父親一步離開了人世。但當初接到電話時,我當場就可以斷定瑪戈單獨去見過醫生,還用她那歪歪扭扭的字勤懇地記著筆記,眼淚汪汪地想要讀懂自己寫下的日期和藥劑。

“嗯,見鬼,我壓根兒不知道這寫的是個什麽玩意兒,是個九嗎?這個數字有意義嗎?”瑪戈念叨著,我卻插嘴打斷了她。妹妹適時向我展示了照料父母的重任,我感動得差點兒兒哭出了聲。

“我會回來,瑪戈,我們會搬回家,這副擔子不應該讓你一個人來挑。”

她壓根兒不相信我的話,我能聽到她在電話那頭的呼吸聲。

“我是說真的,瑪戈,為什麽不回密蘇裏呢? 反正我在這裏無牽無掛。”

瑪戈長長地呼了一口氣,“那艾米怎麽辦?”

我確實沒有把這一點考慮周全,我只是簡單地認為自己可以帶著艾米離開她那住在紐約的父母,把我那一身紐約氣息的妻子,她的紐約品位還有她那身為紐約人的自豪一股腦兒搬到密蘇裏州一個臨河的小鎮裏,就此把激動人心、光怪陸離的曼哈頓拋在腦後,然後一切都會一帆風順。

當時我還沒有弄明白自己的想法是多麽蠢、多麽盲目樂觀,沒錯,“……簡直是尼克的典型作風”,我也還不明白這種想法會招來多大一場禍。

“艾米那邊沒問題,艾米嘛……”我本來應該接口說“艾米挺愛媽媽”,但我沒法對瑪戈聲稱艾米挺愛我們的母親,因為盡管已經過了許多年,艾米跟我們的母親卻一點兒也不熟絡。她們只碰過幾次面,每次都緊接著會有一番折磨,在會面之後連著好幾天,艾米都會尋思她和母親的只言片語,“當時她說這話是什麽意思呀……”從艾米的話聽來,我媽媽仿佛一個來自不毛之地的老農婦,一心想用滿懷牦牛肉和小零碎強行跟艾米交換一些東西,可艾米卻不樂意把那些東西拿出手。

艾米懶得去了解我的家人,也不願意了解我的故鄉,可惜不知怎的,我竟然還是覺得搬回密蘇裏州是個不錯的主意。

在這個清晨,呼出的氣息已經烘暖了枕頭,我不由轉了念:今天可不該用來後悔,而是該用來行動。樓下傳來了一陣久違的聲音,看來艾米正在做早餐。廚房裏響起開關木質櫥櫃的“咣咣”聲、碰響錫罐和玻璃罐的“叮當”聲,還有擺放鐵鍋的“哐啷”聲,那支鍋碗瓢盆交響曲熱熱鬧鬧地響了一會兒,漸漸變成收場的樂章——那是蛋糕烤盤落到了地上,“砰”的一聲撞上了墻。艾米正在做一頓令人難忘的早餐呢,也許是可麗餅,因為可麗餅挺特別,而今天艾米想必會做些特別的東西。

今天是我們結婚五周年的紀念日。

我光著腳走到樓梯口,聆聽著四周的動靜,一邊尋思著是否下樓找艾米,一邊把腳趾伸進地毯——整間屋鋪滿了長毛絨地毯,艾米對它簡直恨得咬牙。此刻我正在猶豫,廚房裏的艾米卻一無所知,她哼著一首憂郁的曲子,聽上去有點耳熟。我竭力想要認出那首歌,那是首民謠呢,還是首搖籃曲呢?突然之間,我悟出那是《陸軍野戰醫院》[1]的主題曲《自殺並不痛苦》,隨後邁步下了樓。

我在門口徘徊,凝望著我的太太。今天艾米把一頭金黃色的秀發梳了起來,一束馬尾好似一根跳繩般開心地晃來晃去,她正心煩意亂地吮著一根挨了燙的指尖,嘴裏還哼著歌。艾米並沒有唱歌詞,因為她總是把歌詞弄錯。我們剛開始約會的時候,電台正在熱播“創世紀樂團” [2]的一首歌,裏面有句歌詞叫作“她仿佛在無形中觸動人心”,結果艾米低聲唱道“她接過我的帽子,把它擱在架子的頂層”。當我問她那些歌詞跟原唱有哪一點兒沾邊時,她卻告訴我,她總覺得歌裏的女人真心愛著那名男子,因為她把他的帽子擱在了架子的頂層。當時我就知道自己喜歡她,我真心真意地喜歡這個對什麽事都有著一套說法的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