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烏盆記》堪稱中國歷史上最恐怖的罪案之一,如果按照事件發生的時間推算,現在已經過去了近990年。然而至今說起,依然令聞者毛骨悚然。

歷史上對這一恐怖事件進行最初記載的,是元代一位不具名的戲劇家撰寫的劇本《叮叮當當盆兒鬼》,單從名字上看,就讓人感到一種邪惡入骨的童趣。經過後來歷代戲劇家的改造和加工,這出戲的名字變成了《烏盆記》,也叫《奇冤報》或《定遠縣》。故事的情節雖無大改動,但是個別人物的名字和以往大不相同。

故事恐怖到何等地步?

清朝光緒年間,慈禧太後曾請英國使團聽譚鑫培演唱京劇《烏盆記》。席間,慈禧問英國公使是否聽得懂,公使回答說:“戲詞沒聽明白,但從演員悲惋的唱腔中,感覺到一個幽靈在哭泣。”

民國時期,戲園子裏上演《烏盆記》,曾經不止一次地嚇死過人,有些戲園子門前貼出的海報幹脆就警告“膽小者莫入”。邵飄萍主編的《京報》上曾經有評論說“此等陰森恐怖戲劇,實為舊文化之糟粕”,然而卻擋不住戲迷們的趨之若鶩。時人評議,各大戲園子都以叫賣聲、喝彩聲攀比,高者勝之,“倘有一隅,人滿為患,卻鴉雀無聲,只聞一淒淒慘慘之幽咽,必為《烏盆記》無疑……”

1950年7月,以新中國文化部副部長周揚為主任的“戲曲改進委員會”,首次以中央政府的名義頒布對12個傳統戲曲劇目的禁演決定,其中就包括《烏盆記》。

而《烏盆記》遭禁的原因是——

“舞台形象過於恐怖,宣傳了迷信思想”。

直到“文革”結束後的1980年6月,整整30年過去了,在文化部下發《關於制止上演“禁戲”的通知》中,重申禁演《烏盆記》這出“鬼戲”……

由於本書所記述的奇案與《烏盆記》關系甚大,所以要把《烏盆記》的故事先進行一番講述,其中夾雜有對相關史料的考據,因事件過於奇特之故,必不至令讀者眼倦。

事件發生的時間,應當是在公元1026年,這是因為包拯審理此案是在任定遠縣令期間。據定遠縣志記載,宋仁宗天聖七年(1029年),包拯受龍圖閣直學士劉筠的舉薦擔任定遠縣令,任期一年。而據《烏盆記》涉案人的陳述,受害人劉世昌的遇害是在“前三年”,由此不難推理出案發的確切時間。

時為夏季。

南陽人士劉世昌長年以販賣綢緞為生,這一天他結清了賬目,帶著銀子和仆人劉升一起往家趕,不知不覺中,天色漸晚。

那時的中國,與現在大不同。

讀者可以想象一下,那時人口稀少,城鎮的數量比現在少得多,規模也要小得多,其間並沒有任何公路,也沒有一輛汽車,連電線杆子都不見半根。所謂旅途,就是在無垠的荒野中或獨身、或結伴沿著車轍或獸跡慢慢前行,整個世界的色彩十分單調,野草是已經荒蕪的黃色,樹林是正在荒蕪的綠色,以及周遭正在一點點黯淡的黑色。四野一片沉寂,除了自己的腳步聲,別無他響,偶爾傳來一聲昏鴉的哀啼,也如肢解了天空一般,聽得人肝膽俱裂。

客棧是極罕見的,偶有幾個房屋的造型,走近了一看,不是廢棄的茅舍,就是破敗的小廟,甚或露出白骨的孤墳……

劉世昌主仆正在躊躇今晚該到哪裏落腳,突然天上下起了雨。

雨極大,轉瞬之間,勢成瓢潑,將天地之間連成蒼茫茫的一片。劉世昌主仆雖然都帶了油傘,卻毫無作用,渾身上下被淋了個透。

“前面是什麽地方?”劉世昌扯著嗓子問。

劉升擦了一把臉上的雨水,睜大眼睛看了看,認得此處是從前經過的地方,答道:“大東窪。”

“歸哪裏所管呢?”

“定遠縣。”

定遠縣地處安徽省東部,北宋年間為淮南路濠州所轄,而大東窪三個字,一聽便知是有雨則澇、無雨則旱的一片人跡罕至的地方。劉世昌主仆正在發愁該到哪裏避雨,竟看見前面的山坡上有一片窯場,窯場前有幾間簡陋的草房,影影綽綽的似乎有燈火的光芒。

他們深一腳淺一腳地走過去,拍了拍門板,半天無人回應。劉升脾氣急躁,一邊拍一邊喊“有人嗎”。片刻的工夫,門打開了,鉆出一個獐頭鼠目的瘦子來,陰沉沉地問他們什麽事情。劉世昌說明主仆二人“行至此間天降大雨,前不著村後不著店,在此借宿一宿,感恩匪淺”,瘦子上下打量了二人一番,點點頭將他們讓進了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