銅篇 飛錢案 第十二章 鑿冰船、夜市、紫藤架

貞者,事之幹也。君子固守其正,以楨幹萬事使不散亂也。

——司馬光

那位汴河都水丞走後,馮賽和周長清走到後院,坐著喝茶商議。

“雲水,錢綱路途中的事,你為何問得這麽仔細?你是懷疑汪石截了那綱官錢?”

“暫時還不清楚。不過汪石原先是廣寧監的銅工,那綱錢運到左藏庫後離奇飛走,那個俸錢庫的庫監偏生又欠了汪石的賭債。而汪石,原本連衣食都沒有著落,忽然便成了巨富。我總覺得其中必定有關聯,只是還看不出關聯何在。”

“聽起來的確不應該全是碰巧。不過,上回我們就已經說過,左藏庫飛錢是今年二月底,汪石去年十一月就已經至少有了五萬貫。”

“是。這其中缺處太多,始終沒辦法理成一條線。”

“從那都水丞展究的話語中,你發覺什麽疑點沒有?”

“我唯一覺得在考城,那幾個喚他上岸去喝酒的稅吏似乎有些可疑。”

“哦?可疑在哪裏?”

“都水丞的鑿冰船已經過了靠考城稅關二裏多路,才遇見他們。前幾天,我去查炭商的事情,剛去過考城,過稅關兩裏多路,岸上十分冷清,並沒有什麽店鋪,隔很遠才有人家。當時又是寒冬,那幾個稅吏卻偏巧在那裏。”

“他剛才不是說,去喝酒的那莊院主人是其中一個稅吏的叔父?”

“我之所以有疑問,是由於兩點——其一,那天我去考城,向稅官打問炭船,那些稅吏向我說了謊,他們恐怕是被譚力買通了;其二,譚力藏炭的那座場院也在過了稅關一二裏的地方。”

“這麽一說,的確可疑。不過,就算那幾個稅吏真的是被汪石買通,將都水丞引上了岸,目的何在?後面的綱船上有五十名廂軍,還有二百多個船工,沒有幾百號強人,休想靠近那綱船。何況,那綱船根本安然無恙,沒發生任何事情。”

“我也想不明白,不過眼下沒有別的線索,考城又不遠,還是想去查一查。”

“也好,或許能找見些其他線索……哦,對了,我還打問出一件事……”

“什麽事?”

“谷家銀鋪的事。你上回替交易務發賣那些舊錦,用一萬貫交子到谷家銀鋪兌換成銅錢,那些銅錢交到交易務後,他們的確發現裏面混了許多假錢。”

“哦?!混了多少?”馮賽大驚。

“說是有兩千多貫。”

“這事為何一直沒有透露出來?”馮賽心裏一陣寒。

“他們當時就報了上去,卻不知為何,被壓住了。”

“那些錢呢?”

“上頭從其他地方撥了兩千貫把那些假錢替換掉了,並嚴令收你錢的市易丞不許說出去。”

“哦?為何不追究我和谷坤的罪責?”

“上頭的話是,說要密查。那個主簿信得過我,才敢透露給我。”

“但至今都沒有追查到我。”

“這事的確奇怪。不過,官場之中類似的事並不少,人人都怕擔責,你推我,我推你,再大的事,拖延一陣子,便撂下了。”

馮賽聽了,卻無法釋懷,心裏一陣陣驚悸。這些天的種種繁難已經將他壓到只剩一口殘氣,若再填上一塊石頭,他恐怕再難爬起來。


黃胖在內城轉了一整天,到處打問,卻沒一個人知道,二月初九那天,汪石去太府寺繳納了利錢之後去了哪裏。

他身子肥,走路本就吃力,這一天下來,累得渾身汗水濕而又幹好幾道。天黑下來後,他慢慢挪到州橋,靠在橋欄上,再走不動。這時州橋夜市已經開場,從橋頭直到東邊相國寺,整條街燈火熒熒,人頭簇簇,吆喝聲、說笑聲、叫罵聲喧鬧不休,像是一條河被煮沸了一般。各種肉香、菜香、醬香、油香也濃濃飄滾,黃胖腹中早就空空,連咽了幾大口唾沫。

他沒有家,獨個兒在城東賃了半間棚子住,回去也沒有吃的。至於媳婦,這輩子恐怕也攢不到那些錢去娶。每天只能在外面蹭,有吃的蹭吃的,有女人蹭女人。蹭到多少算多少,實在蹭不到了,才靠自家。眼下這樁事若能辦成,得個幾百貫錢,恐怕才能掙脫這蹭光白挨的命。

他從高處望著街兩邊的各樣食攤,找尋著最不費錢又能解饞管飽的吃食,正在猶豫,橋根忽然傳來一陣呼喝,扭頭一看,一個貴公子騎著匹高馬,兩個仆役在前頭開路,雖然街上擠滿了人,那貴公子卻不願慢下來,兩個仆役連聲催喝著路人。黃胖看到,忽然想:那個汪石會不會也來過這裏?

這州橋夜市是汴京、甚而全天下夜間最熱鬧的耍處。汪石又是年輕人,應該不會錯過。聽孫獻說,汪石還有四個同夥,他平日有意避開,並不和那四人聚到一處。但他們五個人畢竟需要碰頭,或是聚飲,或是商議事情。若去妓館和酒樓,難免被人看見,但若在這夜市上碰面,誰會留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