銅篇 飛錢案 第九章 義弟、南郊、推官府(第3/4頁)

“趕緊去吧。相公已經用過飯了,找不見你,在罵人呢。”

陳小乙忙飛快跑了,歐嫂啃著根生蘿蔔,瞅著邱遷笑:“你是哪裏人?”

“汴京。”

“呦!皇城來的呢,怪道生得這麽周正,不像一般呆頭小廝。”

邱遷看她眉毛畫得彎彎的,一雙吊梢眼往自己身上不住地掃,頓時有些發窘。

“呦!還怕臊哪。”歐嫂笑起來,嘴裏的蘿蔔渣都飛濺出來。

邱遷越發窘迫,臉騰地紅漲起來。幸而外面有人高聲喚“歐嫂”,歐嫂答應了一聲,轉身笑著走了。

邱遷這才環視屋子裏,雖說是仆人的房舍,床櫃桌椅都配得齊整。再到門邊望望,這側院窄窄長長,墻根種著些花木,十分清靜。這麽一大院府宅,主仆四十余口,僅看陳小乙及歐嫂的穿著,都是絹羅。這一大家,一個月沒有三百貫,恐怕養活不了。匡志官職為節度推官,本俸四十貫,加上添支的米面、賜衣、職田等錢物,最多也不過一百貫。不知他哪裏來的這些錢財。

他正想著,那管家拿著一包東西走了進來:“這裏不能穿自家的衣裳,你脫下來收著吧。這兩套衣裳鞋襪,是王小丁的,今春才置辦的,沒穿幾水,你換上。那床被褥也是。你的差事等小乙回來教你,凡事多勤謹一些……”

管家教導了一番,邱遷恭敬聽著,連連點頭答應。官宅規矩雖然不少,但比谷家銀鋪還是好很多。


第二天,馮實去這小草市上閑走閑看,不時借機打問廣寧監的消息。

不過通共只有一條小土街,一盞茶工夫便已走完。那些人所知的,並不比客店店主多。一路問下來,沒問出個什麽來。

馮賽信中讓他查清汪八百和四個同夥,還有去年年底十萬貫錢綱的事情。汪八百只是個銅工,那四個同夥估計也是,幾千人裏如何打問得出來?至於十萬貫錢綱,聽店主說,那是極隱秘的事。長江在江州這一段叫潯陽江,廣寧監就在潯陽江邊,綱船在岸邊直接把錢運走,又有輦運司一路護衛,外人哪裏能靠近,更不用說打探內情。

馮賽信裏並沒有言明為何要查這事,但既然牽涉到十萬貫官錢,自然關涉極重。可眼下看來,一絲內情都難查到。馮實這些年安寧慣了的人,突然遇到這麽大的事情,又毫無進展,不由得有些心焦。

他自幼愛讀書,一代名相王安石又是江西同鄉,江西人無不引以為豪。馮實自小也極仰慕王安石,以為生而為人,便當如王荊公,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建一番偉業,才不負此生。然而,等他成年,才發現這大宋早已不是當年的大宋,仁宗、神宗時一代名公賢相、忠直之士,不是亡故,便被貶抑,王安石所創新法,屢經摧折扭曲,大多都已變成禍患。天下士風也遠不似範仲淹、歐陽修、司馬光、王安石、蘇軾、蘇轍等賢君子為領袖時那般清正坦蕩,因循苟且之習遍滿朝野。馮實二十歲考入縣學後,見周圍師友滿心滿眼,盡是利祿二字,他心灰意懶,不願再求仕進,便退學回鄉,耕讀自適。

這些年在鄉裏,馮實雖說早已慣於安寧,但心底終還是有些不甘,收到弟弟馮賽的信,托他辦這事,他固然是出於手足之情,覺得義不容辭。但其實,他心底裏更有一番歡悅,覺著自己終於可以走出鄉野,辦些正事。卻沒料到,這事如此難辦。

他走出小草市,沿著山間土路,慢慢走到店主所說的埡口,站在那兩棵大楸樹下眺望,廣寧監果然就在山腳下。青山環圍之中,一大片凹地,晴空下,幾十道煙柱不住飄升。礦地一圈都用粗木柵欄圍著,每隔一段便有一座木台架,台架上隱約都站著幾個兵卒。柵欄內,靠南是一大片低矮茅舍,至少有幾百間。中間是一個個深坑,坑裏許多人螞蟻一般,匆忙上下往來。靠北則是一排排矮土台,土台上分別架著大鐵鍋、大鐵爐,也有許多人在各自忙碌。最北邊,又是一排房舍,有幾十間,雖然是遠望,但明顯比那些茅舍齊整高固,應該是錢監和衛卒們的居所。房舍中間是一座大廳堂,它的背後有一條寬闊水道,再向外被山峰遮住,這水道應該是通往潯陽江,用來行駛綱船。

馮實本想下去靠近些再看看,又怕被人猜疑喝問,正在猶豫,見幾個人走出錢監木架寨門,沿著山路,朝自己這邊走來。看衣著,應該是軍卒。他便等在路邊。半晌,那幾人漸漸走近,才看清楚的確是軍卒,其中一個是軍頭衣著,頭戴繡巾,身穿藍繡袍。其他幾人都是兵卒模樣。等他們走過來時,馮實迎上前拱手問訊,那軍頭看著有些驕態,但見馮實穿著儒服青衫,仍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