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篇 百萬案 第十章 賭
臨行而思,臨言而擇,發之於事而無不當於仁也,此智者之事也。
——王安石
孫獻原本有些喪氣,但聽到庫監藍猛上個月初賭博竟輸了三千貫,心裏豁然又亮堂起來。他小小一個庫監,自然還不起這麽多錢,一定是被人追債,實在無法,才設法偷盜了左藏庫的庫錢。
不過,三千貫和十萬貫,懸殊也實在太大。而且哪怕只偷三千貫,也得三十箱,一萬多斤重,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從左藏庫中偷運出來。看來只有從飛走的那些錢裏撈出一些。
另外,他輸了三千貫這事,從食肆店主葉大郎嘴裏,打問不出詳情,得找個章七郎酒棧裏頭的人才好。只是自己從未賭過,貿貿然進去,反倒讓人生疑。孫獻想起葉大郎說是從酒棧裏一個仆婦口中打探到的,他便走到在章七郎酒棧前的河岸邊,裝作等人,走來走去,不時瞅著。
轉悠了半晌,只有客人進出,沒見仆役夥計。他正準備要走,卻聽見身後有人喚,回頭一看,瘦長身子,高尖顴骨,是幫閑白花子。
“孫相公,多久沒見您了?您這福容尊體細端詳起來,是越發貴氣啦。”白花子拱背彎腰,笑眯眯問候。
“白大哥,一向可好?”孫獻忽然想起,白花子專替章七郎酒棧拉攏賭客,以前也曾誘過他。
“托孫相公的福,好得不得了呢。這幾日陪著幾位貴公子去這酒棧裏會了幾場夜局,也不知是他們的財氣沾帶了我,還是我自家的財氣正旺旺地冒,連著幾日大贏。”
孫獻看他一臉寒、滿身窮,唯有一雙凹眼兒、幾十道皺紋拼力擠出些喜笑,知道他又在設法攏騙入賭,便也笑著道:“哦?我看你印堂亮得耀眼,自然是你的財氣來了。”
“怪道這幾日心底腳底始終癢癢的。”
“家父手底下一個姓藍的下屬就常常說起白大哥。”
“姓藍?可是左藏庫庫監藍猛?他說我什麽?”
“說白大哥專能給人帶財。難道藍猛也是白大哥引介到這章七郎酒棧的?”
“可不是?他原先在南城賭,總是輸。我瞧著他五行屬木,南城卻屬火,正相克。東邊屬木,又近水,正好克火。我就勸他來這東水門外試試,來了果然一路財旺。孫相公,你似乎屬土?”
“是。屬土在哪個方位好?”
“自然也是這東邊好。土生木,木旺財。”
“可是我聽著那藍猛後來輸了許多錢進去?”
“那是他自己克了自己。”
“哦,怎麽說?”
“原先一直是我陪著他,後來那個郭蓋兒竟擠了進來,把我倒撂到一旁。你想那郭蓋兒屬金,專用來砍木伐根的,他的財路能不斷?”
孫獻聽他胡扯起來,忙拉回來:“他是一夜間輸了三千貫?”
“可不是?先頭幾天,是我陪在旁邊,連著贏,贏了有七八千貫,我說財有時、運有節,得稍歇一歇。那郭蓋兒卻一力慫恿他,他便信了那歪話,你瞧,當晚不但贏的全賠了進去,倒又輸了三千貫。”
“是和那富商汪石?”
“嗯。”
“他先前贏的七八千貫也是那汪石的?”
“嗯。汪石屬水,水雖說能潤木,但有個限度,多了就成了澇。那藍猛先被水潤,貪心不止,潤多就澇死了。聽說前日連命都送了。”
馮賽別過瓷商,心裏一陣陣驚寒。汪石竟也是江西人!而且將我卷進這官貸事件中。難道他和譚力、於富、朱廣、樊泰四人真是一夥?他們為何要用這麽大的陣仗對付我?
他百般想不明白,但越發覺得,這汪石的來歷一定得查明白。他若真和譚力四人一夥,邱菡母女和碧拂的下落恐怕也得從汪石這裏才能找見。
他忙催動身下的馬,往黃三娘宅子趕去。
黃三娘是汴京絹行的行首。她原本是仕宦人家的閨秀,父親被卷入新舊黨爭,丟了官,英年早逝。她家敗落,下嫁給了一個小絹商。成親才三年,那絹商便得了急症亡故,丟下一個幼女和一間小絹鋪。黃三娘便獨自操持家業,經營絹鋪。她面容端秀,心思敏慧,待人又和氣。人都願意幫襯她,她也從不短寸少厘。因而生意越來越興旺,二十多年間,不但做成汴京第一絹商,更被推為絹行行首。
黃三娘的宅子在城北清暉橋邊,馮賽與絹行常有生意往還,黃三娘對他也十分信賴。來到那宅子前,馮賽將馬拴在旁邊石柱上,看門的家人也都熟絡,一個已進去通報,另一個笑著拜問,請馮賽進宅。
黃三娘雖是京城巨富,宅院卻不大,陳設也簡簡淡淡,沒有一點豪奢氣。她於貧病之人卻十分舍得,每年都和秦廣河、周長清等富商一起,集一大筆錢救助窮寒。當今天子開設了居養院,收養孤老,又開辦惠民藥局,向窮人施散藥材,但官中出錢有限,又時常被官吏克剝,發心雖好,卻難免淪為虛設。黃、秦、周等人,便一起出資,常年補給居養院和惠民藥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