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篇 百萬案 第九章 母錢

君子所求於人者薄,而辨是與非也無所苟。

——王安石

馮賽趕到城西郊的慈園,才找見秦廣河。

秦廣河正坐在曲水茅亭邊,看那水中的鯉魚。見到馮賽,笑著招了招手。馮賽見他面容慈和、神情安閑,絲毫看不出正在遭逢大麻煩,心裏暗暗敬佩。

“秦伯,好閑情。”

“魚行的張賜剛派人還來了一百尾鯉魚。殺了一百尾,養活一百尾,這一死一生之間,不知功罪該怎麽算,阿彌陀佛。”

“您用那一百尾鯉魚救了魚行一場急難,這功德自然難量。那一百尾鯉魚也因此行了善,比老死在這水溝中,更添了些福德,何況又新救了這一百尾。”

“呵呵。這時你還能跟我閑談這些,不錯,我在你這年紀時,遠沒有這修為。”

“慚愧,我是經周大哥開解,才稍稍恢復了些心智。”

“長清?嗯,他雖宗儒,但心性修為的確令人敬慕。你是來問汪石的事?”

“嗯。上次我曾問過秦伯,汪石是否可信?秦伯說此人信得過,當時未及細問,所以特地來請教個中原委。”

“唉,我現在也已不知此人是否可信。當時信他,也是因利心未了,心裏存了感恩得失之念。”

“哦?汪石有何恩於秦伯?”

“他接連救助了我兩次。”

“兩次?”

“嗯。先說頭一次,浪子丞相李邦彥去年派人跟我商議,要投兩萬貫在我這裏生利,我不好拒絕,便接了。今年元月,他卻說急著用錢,派人來取那些錢。你也知道,我的錢從不會閑放著,不是借貸出去,就是投到其他生意裏。急切間竟拿不出兩萬貫現錢,李邦彥那裏又催得緊。那時,汪石正巧找我商談,要投些錢在我的解庫,原本要投五千貫。他見我有心事,便開口詢問,我大略說了說,他立即說那就投兩萬貫,都是現錢。”

“第二次呢?”

“唉,第二次就越發慚愧了。我雖修佛,這利心卻始終除不去。‘母錢’的說法你可還記得?這第二次便是和‘母錢’有關。”

“記得,我正是從秦伯這裏第一次聽說‘母錢’的。不過,汪石和秦伯的‘母錢’有什麽關涉?”

元月底,馮賽去拜訪秦廣河,到他的經堂,見佛龕上那尊金佛前擺了一只小玉碟,碟子裏放著一枚銅錢,銅線上穿著條五彩絲絳。而之前,秦廣河的佛龕前從來只供花果。馮賽有些納悶,秦廣河才將“母錢”的傳說講給他聽。

今年年初京城由於糧荒,物價飛漲,秦廣河也受到波及,放出去的貸不值以前一半,因此折了一大筆,正巧身上又掉落了一枚銅錢。他想起“母錢”的話頭,寧願信其真,便供奉在佛前。

秦廣河嘆了口氣,慢慢言道:“我這財氣恐怕真要散去了。那枚‘母錢’好好供在佛像前,有天卻忽然不見了,到處找都找不到。那天汪石來訪,上樓時,從木板縫裏發覺了那‘母錢’。他撿了起來,交還給了我。你知道,那‘母錢’若被誰撿去,我這財氣也就隨那人去了。汪石當時是獨自上樓,前後並沒有人,若私藏起來,誰都看不見。”

“他之前見過您那枚‘母錢’嗎?”馮賽生疑道。

“沒有,他不知道我供奉了那枚‘母錢’,更沒進過我的佛堂。”

“那他為何知道那是‘母錢’,而且是您的?”

“他也知道‘母錢’的講究,得用五彩絲絳穿起來。不過並不知道是我的。他見到我後,先問是不是我的。”

“那真是您的?”

“嗯,我那根五彩絲絳裏還穿了一條銀絲。”

“這兩件事就足以讓您信任他,替他作保,借一百萬貫的官貸?”

“他答應我,借到官貸後,投三十萬貫在我解庫裏,利錢對半分。”

“他投了麽?”

“還沒有,他說得先去買入中的糧草,等交付了糧草再來投……”秦廣河不等馮賽開口,接著道,“這一點你不必多疑,他就算不投這錢,我恐怕也願意替他擔保。一來是感他兩次相助,二來,我一生經商,不是才上道的青頭小子,被人幾句話便能騙到。我還是仔細查問過。汪石雖然年輕,但財力還是十分厚實,僅賣給太府寺救汴京糧荒的十萬石糧食,當時價就得有四十萬貫。正月裏,他還和絹行黃三娘做成了一筆大買賣,也得有十多萬貫。僅這兩項,就至少有五六十萬貫。何況,他已先跟太府寺立約,向邊地運送三十萬石糧食。入中糧草利潤至少兩三倍。因而,借百萬貫並不算太過當。他這個月沒準時向太府寺交納利錢,或許是去籌買入中糧草,路上耽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