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篇 三商案 第八章 初見、空宅、炭院

履卑體順以陰居陰處,不得中而潛伏乎其深,是以幽晦否塞而不通,雖無咎,亦無譽也。

——司馬光

馮賽也趕到了望春門外朱家橋,不過他去的是北斜街。這條街上有不少妓館,柳碧拂當年所居的清賞院就在這裏。

馮賽父親家教極嚴,尤其不許他們兄弟踏足煙花柳巷,而馮賽本人顧忌妻子邱菡,於此道也並不很著意,因此平日難得到這些地方來。那還是前年夏天,他結識的一位大茶商硬將他拉到清賞院。馮賽此前早就聽說過柳碧拂的名頭,一位坊間詞人蕭逸水曾填過一首《念奴嬌》:

逐花逐月,到汴州,春雨春風何處?小唱師師思綠水,字字天然清素。碧拂茶煙,瓊波顧盼,醉醒芳洲路。惜花惜葉,吳鹽春韭香漱。

一曲燕燕輕旋,驚起花舞,劍影凝紅玉。弦底流雲飛月影,枰上江山輕渡。細筆簪花,淡毫掃雪,筆墨澄江霧。擷芳十二,為惜春色留駐。

詞中品題了汴京最妙絕的十二位名妓。這首詞迅即傳開,好事者便將這十二位名妓稱為“念奴十二嬌”,每位名妓有一樣絕藝,配一個奴字。柳碧拂精於茶道,詞中“碧拂茶煙”就是寫她,因此號為“茶奴”。

馮賽隨著那茶商勉強來到清賞院,坐下後,看屋中陳設清雅素潔,毫無浮靡艷氣,和他此前去過的幾家行院全然不同,竟像是世家女子的閨閣。正在暗自驚異,裏面隔間的翠繡竹簾一掀,一位綠衫女子輕步走了出來,如同涼風中,一朵碧雲冉冉而至。當時正是酷暑天氣,外面烈陽如火,馮賽眼前心中卻一陣清涼,再看那女子,眼剪春水,身裊細柳,淺淺一笑,更如春冰乍融……

想到初見那一刻,馮賽心潮又一陣翻湧,碧拂此刻不知道被人綁架到了哪裏?她那嬌弱體質如何經得起挫磨,何況還懷了身孕?

愛悅立刻翻作焦憂,他忙在心裏猛擊一掌,醒了醒神,驅馬向裏街行去,才走了幾步,見一個婦人挎著只籃子走了過來,是清賞院的廚婦桂嫂。來的路上,馮賽就已經想好,要打探消息,桂嫂應該是最便利的人。於是他迎上去,停住了馬:“桂嫂。”

“馮二官人,多久沒見您了?今天怎麽有閑來這裏?我們家姐姐現今如何?那天聽二郎說她已經懷上了?”桂嫂嘴只要一張開,話便沒個休止。

馮賽跳下馬,忙止住她:“桂嫂,我是來跟你打問一件事。”

“什麽事?我們家姐姐如今要好好保養,您是不是問飲食?這個我最在行,已經兩個月了吧,這頭三個月最要當心……”

“不是。是一個炭商,叫吳蒙,桂嫂知不知道?”

桂嫂頓時停住嘴,臉色微變,現出些慌。

馮賽知道自己猜對了,便放緩語氣,盡力露出些輕松笑容:“今天吳蒙跟我打賭,猜我娶碧拂花了多少錢。他竟然說得準準的,害我賠了一頓酒錢,我心裏不服氣,就來問問你,他是不是偷偷從你這裏打探來的?若是真的,他便是舞弊,我得討回他一頓酒錢。呵呵。”

桂嫂頓時放了心,也笑道:“那個吳黑子迷上了我們家姐姐,到處跟人打探消息,不止我,其他幾個丫頭婆子他都問過。”

“呵呵。這吳黑子果然耍詐。多謝桂嫂,這點錢你拿去買幾塊帕子用吧。”馮賽臉上笑著,心裏卻一陣發寒。


劉八按馮賽所言,又趕往北邊的雲騎橋。

他邊走邊嘲罵,剛才那間茶肆裏那盞上品春茶,一咕隆喝下,連點草葉子味道都沒嘗見,遠不如力夫店煎的粗茶湯,三十文錢都夠買條魚了。想到魚,他立即咽了口唾沫。他最愛的便是魚了,今天辦完事後得放開肚皮整兩尾來解饞。

雲騎橋離得不遠,一會兒便跑到了。馮賽說祝德實住在橋東頭北街,街口上有個煎食攤,他過去向那攤主打問,攤主是個中年漢子,指了指斜對面:“那不是祝行首家?第二個門。”

劉八扭頭一看,一扇黑漆大門,只開了半邊。他回頭看那攤子上賣的煎食,有糍糕、燠肉、白腸、腰子、雞皮……他又咽了口口水:“沒有煎魚?”

“往常都有,今天不知怎麽的,一早去買,走了好幾處市口,都沒見魚賣。”

“哦,那就煎兩截白腸、兩塊燠肉……”那攤主忙活時,他坐在木凳上隨口打問,“今天你一直在這裏?”

“沒有,才來一會兒,是來趕趁夜市,這兩天過節,才來得早了些。”

“你有沒有看見一輛廂車停到祝行首的門前?”

“有兩三輛呢。”

“有沒有一輛車,旁邊還跟著個騎馬的,也是個大炭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