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篇 三商案 第六章 一句話(第2/4頁)

這幾十年間,祝德實一直信奉一句:無事存心要善,有事下手須狠。

從去年起,祝德實就已經在琢磨如何滅掉吳蒙。這十來年京城炭行格局早定,他一家獨大,臧齊居次,兩家始終相安無事,臧齊就算有什麽圖謀,也力有不逮。其他炭商就更不足為慮。然而,一派安穩和平中,吳蒙猛然躥起。祝德實錯在起初並沒有在意,以為只不過一個莽撞漢,成不了什麽事,誰知道,短短三兩年,吳蒙便占盡了汴河下遊一路炭買賣。

開始,吳蒙對祝德實畢竟有所忌憚,不敢太過放肆。但從去年起,吳蒙竟開始打汴河上遊的主意,這條水路連通西京洛陽,以運木材糧帛為主,雖然也有石炭,但量很小,原本算不得什麽。但城西廂的炭全歸祝德實,吳蒙若伸手進來,無疑是要在祝德實的指縫裏戳木刺,祝德實自然不能再忍。

難處在於,身為行首,眾人都看著,他不能公然為難吳蒙。大半年來也始終未想好對策,因此遲遲未能動手。上天眷顧,竟派了個譚力來。譚力似乎專要和吳蒙作對一般,並沒有去金水河和五丈河,只從汴河下手。他截斷了汴河炭船,等於卡住了吳蒙的脖頸。上個月譚力接連斷貨,祝德實面上雖然少不得憂色,但心裏著實喜出望外。沒了炭,吳蒙自然要歇火。

京城各行規矩森嚴,行外人不得插手插足。炭行也是這樣,所有進京的炭,全都由炭行把持。宮裏的炭,也是從炭行買,這又是一道絕不可破的規矩。

原先宮裏要炭,是由行首出頭,中等以上的各家炭商均攤。每個月為這事都要引起不少繁難抱怨。從前年底開始,祝德實和臧齊、吳蒙定了個新行規,宮裏的炭,不再去煩擾其他炭商,由他們三家大炭商一人供一旬,祝德實上旬,吳蒙中旬,臧齊下旬。

上個月十一日,該吳蒙向宮裏供炭,偏巧譚力截斷了貨,祝德實原本不想管,但自己畢竟是行首,便挪出自己的存炭,又讓臧齊幫一些,救了吳蒙一回。在情面道義上,先站住了腳。

這個月,祝德實已經思謀好,借著寒食兩天不動火,托故只向宮裏供了七成炭。果然從昨天開始,宮裏已經在催了,而譚力又開始作怪,人炭都不見影兒。這回祝德實便再沒有救急的道理。只要再拖兩天,讓宮中斷了炭,吳蒙若不想被官府懲治,便得卷逃了。

至於那個譚力,也是個禍害。不過祝德實並不太擔憂,譚力畢竟是商人,終歸要求財,那些炭總要出手。除了京城,其他地方哪裏能吞得下那麽多炭?等除掉吳蒙,再慢慢對付譚力。

而且,昨天祝德實已經派人帶著錢鈔,分別往西京洛陽和京西南路去尋炭,能收多少算多少,只要挺過這陣子亂,炭行就會重歸平穩……

這時轎子停了下來,已經到家。仆人阿錫掀開轎簾,才扶著祝德實下了轎,管家阿金已經迎了上來,低聲道:“吳蒙來了,在廳裏候著。”

祝德實有些納悶,進了院門,一眼看到吳蒙立在前廊下,身邊還站著個人,臉上一片淤青,眼睛青腫,一手扶著墻,站得很吃力,是柳二郎。


崔豪見虹橋口溫家茶食店的人來批酒,忙去喚孫福。

孫福二十來歲,是孫老羊的遠房侄子,專管外賣酒賬。這時他正在街口查老兒雜燠店前聽彭嘴兒說書。孫福聽到喚,有些不樂意,沉著臉過來,高聲大氣地算過價,收了錢,命崔豪搬酒。他見耿五和劉八都不在,便罵道:“那兩個賊狗兒又去哪裏找屎去了?”

崔豪忙遮掩:“剛才南邊那家買了酒,一個人推獨輪車,支應不過,我就讓耿五和劉八幫著送回去了。”

“自家的屎都吃不完,忙著舔別人的腚!”

崔豪沒再應聲,自個兒過去,蹲下身子,憋足氣,猛吭一聲,雙臂發力,將那只四百斤重的酒桶抱了起來,幾步搬到了運酒的牛車上。趁著氣沒散,接著把第二桶也搬上了車。

溫家買酒的那人見了連聲贊嘆,孫福卻癟著嘴道:“牛馬騾子還能拉得動一千斤,跟這些牲畜比,他還差一大截呢。”

崔豪心裏冒火,卻只能當作沒聽見。孫福收了錢,記好賬,晃著又去聽書。崔豪坐到廊邊的木欄上生悶氣。

來京城後,他眼界大開,在一班力夫兄弟中,也得了不少威望,漸漸成了眾人的頭兒。可京城壓人的人也太多,貴的、富的、仗勢的、耍橫的……他看在眼裏,惱在心裏,卻又沒有法子,只能忍。

去年先是宋江三十六兄弟在山東起事,接著又是方臘在南方鬧起來。他聽說宋江只是個衙前小吏,方臘更不濟,一個窮漆工。兩人比他都強不到哪裏去。崔豪聽了這些事,心裏便癢動起來,什麽時候自己也能如他們一般,聚一班合心合力的兄弟,生他一場大事,該殺的殺,該滅的滅,該救助的就豪豪邁邁去救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