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麥克斯和H.M.聽到那聲槍響時,正站在右舷的欄杆邊上,時間剛好是九點差一分。

H.M.戴著一只炮銅制的表,刻度盤上刻著發光的數字。在那片非同一般的黑暗中,麥克斯看到那只表從外衣和雨衣底下顯露出來,在空氣裏無形地翻動,如同特技攝影的效果一般。當他們都開始向開火的地方跑去時,他發現表又消失了,大概是掉進了背心的口袋裏。

“出事了,年輕人。”H.M.的聲音有點嘶啞。“看在伊索的份上,走路要小心點。走路要小心點!”

麥克斯拖著壞腿蹣跚著,用他的拐杖朝著前方摸索。黑暗是一面你可以用臉摸索敲打的墻。他和H.M.走散了,又找不到他了。當他們隨著搖晃不已的船移動的時候,他只能分辨出堅硬的黑色欄杆和甲板上支撐用的鐵杆。

他意識到自己正處在朝向船頭的位置上,黃色的燈光在前面微微閃爍。那只是一根火柴的光亮,可看上去卻好似一盞黯淡的燈籠,甚至毫不畏懼冰冷刺骨的寒風。

“把燈熄了!”一個聲音在喊。

這個聲音大叫著,直沖麥克斯的耳朵。直到周圍寒冷的空氣被嘈雜的活動所攪動,他才意識到自己正在一小夥人的中間。有個硬東西重重地撞在他的左肩胛下面,不是肩膀就是手,將他向前推去。他的膝蓋凍僵了,拐杖從他手裏掉下,發出卡嗒的聲音。欄杆向它這邊傾斜過來,令他感到一陣恐慌,閃著磷光的奔流正在他腳下洶湧澎湃。

在他的正前方,有人在黑暗中伸手打了一下那只握著火柴的手。火柴光熄滅了。然而在此之前,隨著欄杆的沖擊和甲板的搖晃,麥克斯已經在陰影和微弱的閃光中將這一幕看得清清楚楚。

拿著火柴的人是喬治·A·胡佛。他把火柴拿到耳朵的高度,背和肩膀高高聳起,你可以看到他圓圓頭頂上又短又硬的頭發,還有滴溜轉動的眼睛裏發出的光芒。胡佛從欄杆閃出一小段距離,盯著看了一會兒,然後向下看了看甲板,那神情仿佛看到腳上有條蛇一般。火柴熄滅了。

“你不知道不能在甲板上發出亮光嗎?”三副克魯伊申克先生的聲音命令道,“你不知道……”

胡佛沒有回答。他又點燃了一根火柴。

“先生,你瘋了嗎。把火柴給我!”

一陣混戰。不是風把火柴吹滅了,就是三副給弄熄的。胡佛的抗議顯得如此可憐。他看上去並不驚恐:只不過全神貫注,被越來越大的興奮強烈地吸引住了。

“有人掉下船了,”他努力不讓自己結巴。“他突然掉下去了,水濺出砰的一聲,腦後中彈了。看在上帝的份上,別站在那裏對著火柴小題大做了。有人掉下船了。”

“站穩了。你確定嗎?”

“是的,先生,”黑暗中傳來另一個喘氣聲,“我是四號看守。我們看到他從救生艇甲板上掉下去了。我打了招呼,聽到電報機響,但我們除了減速沒別的好做的吧?”

最後一個聲音裏帶著疑問。

“如果你是四號看守,”三副說,“他媽的在這裏做什麽?回你的位置上去!”

“我得到命令要找到他墜落的地點。三號崗哨,還有比靈斯先生,說他們認為他……”

“他怎麽了?”

“他向自己開了槍,先生。他自己開槍的。你能看到他的臉在磷光似的東西裏閃過。那把手槍跟著他一起掉下去了。”

“死了?”

“哦,他是死了!”胡佛帶著一種突如其來的激動插嘴道,“直接在後腦勺砰的一下,可憐的家夥。像一塊羊肉一樣,死了。他穿著法國軍官制服,可愛的制服啊。直接在後腦勺這麽砰的一下,我親眼看到了。但不是他自己幹的,別怕!我甚至看見那個朝他開槍的家夥。如果不是那家夥把他一槍砰出船外去的,那可就是見鬼了!”

“等一下,”三副嚴厲地打斷他的話,“你肯定他死了?”

“一槍砰出——”

“把消息通知船橋,”三副對四號看守說。他的聲音在黑暗裏顯得有了些寬慰。“不,且慢。我自己把消息帶過去。你呆在這兒,胡佛先生。我會保管你的火柴的。那邊是誰?”

沉重的腳步聲重重地踩在甲板上,融入一片混亂中。

“格裏斯沃爾德,”事務長用吵啞的聲音回答道,“出了什麽事?”

“哦,格裏斯沃爾德,我們的朋友伯納被槍擊中,從船上掉下去了。我們正在處理這事。這兒的是胡佛先生。看著他。我要到船橋上去一趟。”

“覺得老頭子能把解決這些嗎?”

“不可能,即使那個法國人還活著,把他撈起來的機會也是微乎其微。而且,也太危險了。”

“對。我隨時候命。那邊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