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 股票經紀人的良心

第二天一早九點剛過幾分時,波拉德警佐正爬上黑糊糊的樓梯,前往H.M.那俯瞰河堤的辦公室。這是星期三晚上道別時H.M.吩咐過的;而這天早上他八點就到了蘇格蘭場。鑒於他這名警佐在這起謀殺案的偵查中擔任的角色類似於總督察的秘書,收集可能於夜間傳來的消息,並及時將其整理成報告呈遞給馬斯特斯,自然是他的職責所在。這份包含了若幹醜陋事實的報告已經備妥,但馬斯特斯仍未現身。

他抵達H.M.的辦公室時,發現H.M.也不見蹤影。偌大一個昏暗的房間如斯靜謐,樓下打字機的響聲被擋在門外,仿佛此地與白廳完全隔絕。從散落一地的報紙到煙蒂,處處都是H.M.那散漫作風的痕跡。天氣很熱,波拉德將兩扇窗戶都打開。他在屋裏徘徊,端詳著壁爐上方那幅神情冷酷的富歇肖像。最後他坐到H.M.的書桌旁,點燃一支煙,開始閱讀他寫的東西。

驗屍報告:死者系身中由一支點四五口徑手槍射出的兩顆子彈而亡。一顆子彈洞穿上枕骨,停留在左眼上方的前額骨處;另一顆由第三、第四腰椎間穿透背部,切斷脊髓神經,沿斜上方穿入體內,停留在右肺附近。兩槍的擊發點距死者身體均在一英寸以內。

槍支檢驗報告:毋庸置疑,從屍體中取出的兩顆子彈均系提交檢驗的萊明頓點四五手槍(無序列號)所擊發。

“就這些。”波拉德大聲說,翻開另一頁,這是分區探長提交的報告的要點摘錄。

家具:七月三十日星期二早上,牛津街的阿特拉斯家具公司收到一封用打字機打成的來信,訂購一張可折疊的桃心木桌子;兩把配套的輕便椅子;一張面積10×12(英尺)的普通黑色地毯;一幅配有窗簾杆、適合面積為4×5(英尺)的窗戶的黑色天鵝絨窗簾。(這和達特利一案中提供家具的並非同一家公司)。信中附有一張十英鎊的鈔票。買主自稱姓“格蘭特”。同一天,肯辛頓大街的卡特萊特運輸公司收到來信,要求他們前往接收家具並運送至貝維克公寓四號。信中沒有鑰匙,但門是開著的。家具被放在前廳裏。由於阿特拉斯公司出錯,要求的兩把椅子只送了一把。(卡特萊特公司就是達特利一案中送家具的公司)

敞開的房門外,緩慢的腳步聲從樓梯上傳來,一直下意識聆聽著的波拉德此時擡起頭。

“打擾了。”一個冷冰冰的,也可能是有些緊張的聲音說。

門口站著一個身形肥胖、樣子忙忙碌碌的男人,手臂上托著一頂禮帽。雖然他的灰眼睛略顯強硬,但那張圓臉上卻是一副養尊處優、溫文爾雅的神態。他那稀薄的褐色頭發梳得整整齊齊,還上了發蠟,極為合身的黑色西服也一塵不染。但他的心緒不寧溢於言表,疑神疑鬼地走進門來,似乎房門上方會澆下一桶水似的,旋即他定了定神。波拉德立刻就認出了他。

“你該不會就是梅利維爾吧?”來者彬彬有禮地試探道,“他們—呃—讓我到這裏來。我還以為世界上任何事都好商量,想都沒想過我這輩子還得走後門從警察這裏打聽什麽消息。請注意,我是那個人的親戚。真是一塌糊塗。我的名字是基廷,菲利普·基廷。”

“好的,先生,請進。亨利·梅利維爾爵士馬上就到。”

“咦,我是不是認識你?”菲利普突然問道,“當然認識,我們在什麽地方見過。不,別提醒我—我從來不會忘記別人的長相。如果沒有這地獄般的噩夢,我早就一下子喊出你的名字了。”

得知波拉德是一名警察,他似乎有些懊喪,但很快便熟稔地挖掘出他們上次見面的細節;他先套足了近乎,似乎感到心理平衡不少,然後拉過一把椅子緊貼書桌坐下,壓低嗓門—如果波拉德現在是和他在談生意,可得一萬個小心。

“這件事糟透了,”他說,“不是嗎?”波拉德表示同意。

“而且在某種程度上,”基廷慢吞吞地說,“我覺得自己像頭豬。”

“怎麽講?”

“哦,昨天萬斯出門前我和他稍微爭吵了幾句。隨你怎麽說都行,但萬斯老和我玩這種遊戲,我也盡量配合。這不重要,但你知道,這種事會給你造成多麽大的影響。你會感覺非常不好,不停地自責,回憶著最後見到那個人活著的時候你都說了些什麽狠話—”

菲利普·基廷的悄聲細語被一陣風似的卷進門來的H.M.打斷了。

他簡直是個幽靈,一副特立獨行的奸詐模樣,波拉德想得出原因所在。H.M.今天沒拒絕戴衣領,正相反,除了那頂舊禮帽,他還裹了一整套正裝:大禮服,條紋西褲,硬翻領,灰色領帶;相當引人注目,卻也令他汗流浹背。他如同一輛雙座馬車掃過屋角,那身影真令人過目難忘。他這副行頭儼然極有政府官員的氣派;但當他掏出一根玉米芯煙鬥,心滿意足地點燃、兩只腳往桌上一蹺的時候,這種效果便難免削弱三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