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 飛蛾之夜

一時間,H.M.從耷拉在鼻梁上的眼鏡上方直勾勾瞪著德溫特,表情與德溫特一樣木然。過了半晌,他臉上才現出一絲活力,咯咯一笑,笑聲中甚至帶有一絲敬意。

“老天,”他說,“該死,孩子,我一直以為你比硬核桃還頑固。看來鑿開核桃不難,難就難在收拾滿地的核桃殼碎屑。那麽,這份遺囑是否已廣為人知?”

“不。除了基廷和我那位透露消息的朋友,我想我是唯一一個—”

“德溫特太太呢?”

“啊!無可奉告,因為我從沒問過她。不過,”德溫特冷冷地說,“想必基廷很可能已經對她提過此事了。”

“我打賭他肯定說了。你能看出這意味著什麽,孩子。這就給了她莫大的動機。但你發現了嗎,這同時也給了你一個動機?”

“當然。所以我才會告訴你。”德溫特解釋道,“一兩天內此事就會人盡皆知。我希望先向你攤牌,聽聽你的意見,總比讓你在我背後妄加猜疑來得好。行行好,幫我一把吧。”他又擱下雪茄,傾身向前,蒼白而狡黠的灰色雙眼鎖定住H.M.,“我不是有錢人。我妻子的某些願望以及任性時常會花掉我一大筆錢。比如,不怕告訴你,今晚我花了多少錢租車送她去斯特裏漢姆拜訪兩位老處女姑媽,好讓她在她們面前揚眉吐氣—”

“兩位老處女姑媽?”H.M.說,“可憐的老馬斯特斯。然後呢?”

“但是,梅利維爾,我向你保證,我沒有殺基廷,如果你在打這種算盤的話。我覺得我不可能……為了錢去殺任何人。而且我對那孩子也毫無恨意。正相反,我還祝他好運呢。”

“你祝他好運,”H.M.有些茫然地重復道,“這案子真是具備了一切可能性。好吧,那麽,基廷是否對你妻子大獻殷勤?”

“據我所知,是的。”

“那他們有私情嗎?”

“很不幸,沒有。”

正在速記的波拉德擡起頭:“我沒聽清,先生。你剛才是說‘不幸’還是‘幸運’?”

德溫特轉向他,冷漠的神情中帶著寬容:“我說的是‘不幸’嗎?咳!一時失言,不好意思。我的意思當然是‘幸運’了。畢竟人人都說,用來裝點私情的最美麗的珠寶就是貞潔。詩人們眾口一詞地擁戴這一點,莎士比亞筆下的幾位女主角甚至將其踐行到了令人毛骨悚然的程度。不,德溫特太太很貞潔。對於一個毫無疑問對男人很有興趣的人而言,她是我平生所見過的最最貞潔的女人。幸運的是,我還記得我們早年也曾幾度同床,否則我現在甚至要懷疑,究竟是經過何等離奇的生物程序—與真實生活相比,也許在打油詩中更有可能—才令我們的兒子傑裏米來到人間的。”

他面對他們,冷靜而睿智地笑了笑。

“先生們,我已經開誠布公。通常我並不是這種狀態。過去幾分鐘裏我清醒地認識到這件事的嚴重性,一旦鬧得滿城風雨,我的職業生涯就將毀於一旦。我是個老頭了,不至於痛不欲生,我只想過安寧日子。即便不考慮牽涉我妻子的秘密,也改變不了如下事實:在兩座房子裏分別發生了古怪而殘忍的謀殺,而我又是這兩座房子的前一任房客。所以我傾向於簡明扼要地向你們闡明基廷和德溫特太太的關系。

“很遺憾,她從來沒有對我不忠,否則我就有理由要求離婚了。一方面,我的妻子清楚,如果基廷願意娶她,我會同意離婚的。但實際上我知道—她也知道—基廷無論如何都不會和她結婚。另一方面,德溫特太太精明的本性也無論如何不容許自己接納他。她是全世界最不可能做白日夢的女人,我可以保證。所以事情就簡單了。”

“明白了。你可曾和基廷談過此事?”

“沒有,”德溫特十分反感地答道,“如果方便的話,我不想繼續討論這個問題。”

H.M.傾身向前:“別緊張,傑姆。我只問你最後一個問題。說實話,你果真不相信你妻子今天下午到貝維克公寓四號去見基廷?—等等,哎,該死!回答之前先等一下。我並非在暗示你所指那種幽會。我也不認為有這種事。幽會的人一般不會在下午茶時間選擇一間積滿灰塵、溫度高達華氏一百零五度的閣樓小屋。我覺得那是某種儀式,但我不知道具體是什麽內容。可是如果那些茶杯象征著某種神秘的水晶球占蔔術或秘密團夥的什麽把戲之類的,會不會令她興致勃勃、欣然赴約?如果她對談情說愛不感興趣,會不會至少對那些愚蠢花樣動心?”

德溫特想了想:“會,我承認。珍妮特對神秘事物的熱衷,與女人喜愛甜食的程度不相上下;我倒不反對她鐘情於甜食,她一星期要幹掉一盒五磅的巧克力呢。但她對她的精神生活更有興趣。因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