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樓梯上

你不能說出是我幹的。

——《麥克白》


這個不期而遇的狀況令我興奮不已,不得不暫停腳步平靜一下情緒。這時候,從圖書室裏傳來一陣低沉而平板的聲音,我靠近一看,原來是哈韋爾先生正在朗讀已逝雇主的文稿。我發現眼前這一幕對此時此刻的我影響之深遠,簡直是難以形容。在夜晚發生命案的房間,一位隱士遠離塵囂,躲進黑暗的洞穴裏,一次又一次不得以地反復朗讀,讀出的字眼全出自死者之筆,而就在樓下,有人因疑慮與羞愧而痛苦得不能自已。我聽到他念出下列這些字眼:

“利用這些手段,當地統治者不但會失去對我們的制度又妒又怕的態度,反而會對我們的制度燃起好奇心。”

我打開門走進去。

“啊!你遲到了,先生。”他起身迎接我,為我拉開椅子。

我的回答可能微弱得聽不清楚,因為他經過我的位子時說:“你今天似乎不太舒服。”

我打起精神。

“我很好。”

我拿起眼前的紙張就開始校對。然而文字在我腦海中飄忽不定,我不得不放棄當晚的工作。

“恐怕今天晚上我沒有辦法協助你了,哈韋爾先生。老實告訴你,殺人歹徒行徑卑劣,如今仍然逍遙法外,這令我很難專心工作。”

秘書聽了也將紙張推開,仿佛突然間對工作感到惡心,但也沒有附和我的話。

“你起初來找我的時候,跟我說了這件慘案的消息,也說案子離奇懸疑。可是,發生命案就一定要偵破,哈韋爾先生。這件事折騰了太多我們既愛又尊敬的人。”

秘書看了我一眼。

“埃莉諾小姐?”他喃喃自語。

“還有瑪莉小姐,”我接著說,“還有我自己、你,以及其他很多人。”

“你從一開始就對本案表露出高度的興趣。”他說道,並有條不紊地用鋼筆蘸著墨水。

我訝異地看著他。

“你也是吧,”我說,“你和這家人同住了這麽久,難道對她們的安全、幸福與名譽毫不關心?”

他看著我,眼神越來越冰冷。

“我實在不想談這個話題。我相信我以前也請求過你不要提起。”他隨後起身。

“但是我不能在這方面考慮你的要求,”我不死心,“如果你知道任何與命案有關、至今仍未曝光的事實,你絕對有責任將事實公之於眾。埃莉諾小姐此時的處境,應該會觸發每個有心人的正義感。如果你——”

“雷蒙德先生,如果我真的握有任何可以為她擺脫危機的線索,我老早就說出來了。”

我咬咬嘴唇,面對一次又一次的回絕感到疲倦,然後也跟著起身。

“如果你沒有別的事,”他繼續說,“也沒有工作的意願,那我也很高興能就此打住,因為我還另外有事。”

“有事盡管去辦吧,”我用刻薄的口氣說,“我可以照顧自己。”

他轉頭匆匆看了我一眼,仿佛幾乎無法理解我說話的口氣,然後靜靜地用有點同情的姿勢鞠躬,隨即離開房間。我聽到他走出去的聲音,聽到他關上了門。然後我自己坐下,享受獨處的時光。然而,在這個房間獨處實在令人難以忍受。等到哈韋爾先生下樓時,我就已經坐不住了,於是走進大廳,告訴他如果不反對的話,我願陪他走一段路。

他面無表情地欠身表示同意,然後在我前面快步下樓。我關上圖書室的房門時,他已經快走完一半的樓梯。從我的角度看過去,他的體態僵硬,舉止也不自然。這時候他突然停住,緊抓住身旁的欄杆,站在那裏臉部半轉向我,表情既驚恐又毫無血色。我屏息觀望,他卻盯了我一會兒。隨後我沖到他身邊,扶住他的手大喊:“怎麽了?怎麽一回事兒?”

然而他抽回了自己的手,將我往上推。

“滾開!”他低聲說,語調帶有極為強烈的情緒,“滾開!”

他又抓住我的手臂,幾乎是拽著將我拉上樓。到達樓梯頂端時,他松了手,全身上下顫抖不已地斜倚在欄杆上,並張大眼睛往下看。

“他是誰?”他驚呼,“那個男的是誰?他叫什麽名字?”

我十分驚訝,彎腰看到亨利·克拉弗林從接待室走出來穿越了大廳。

“他是克拉弗林先生,”我盡量保持鎮定地低聲說,“你認識他嗎?”

哈韋爾向後跌跌撞撞地靠到墻上。

“克拉弗林,克拉弗林。”他的嘴唇不住地顫抖,自言自語地說道。他又突然往前走,緊抓住身前的扶手死盯著我,所有的剛毅鎮定都消失無蹤,然後對著我的耳朵低聲說:“你不是想知道是誰殺了利文沃茲先生嗎?想知道的話就仔細看。就是那個人,克拉弗林!”

隨後他從我身邊跳開,如同酒醉般踉蹌前進,從我的視線中消失在樓上的大廳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