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為我拭去淚痕

機車、煤水車、客車、貨車,所有的車廂首尾相接,同生共死。

 

一九四〇年十一月九日。

和一年前同樣陰冷的天氣。

查爾斯警長出現在市區邊緣的公墓。在墓碑的叢林中遊蕩了片刻,他找到了安德烈的墓碑和旁邊無名無姓的女人的墓碑。

 

安德烈·杜弗勒,一九一四年八月十九日—一九三九年十一月九日,願上帝寬恕一切軟弱。

身份未知的女人,?—一九三九年十一月三日,願死者安息。

 

同樣質地的石頭墓碑,同樣粗糙的字跡,下面肯定埋著同樣簡陋的棺木。

他們的命運偶然交錯,卻又必然匯合。

查爾斯撿起一塊尖利的石頭,在無名墓碑上刻出了歪歪扭扭的名字:瑪麗·奇朋。

他把帶來的一束花分成兩半,奉獻給兩個戰爭的受害者。

查爾斯猶豫了片刻,最終坐在了兩個墓碑中間,輕聲地訴說:

“安德烈,很抱歉,我一直沒有來看你。要知道,我也有點兒愧疚——原本我可以避免這樣的悲劇。”警長嘆了口氣,“可惜,我不知道你那天晚上又去找檢察長……他以為你足夠堅強——不對,是足夠堅韌。那個老好人習慣了用自己的柔韌的個性來揣測別人,可是他自己也沒有好到哪兒去。他無法面對德國人,最終選擇了和你同樣的軌道,甚至是同一趟列車。”

查爾斯撫摸著粗糙而冰冷的墓碑,那些鐵軌應該更加冰冷,更加堅硬,但是在嚴寒中也更加脆弱。

“聽到你自殺的消息,老格銳深受打擊,認為自己有責任。他難過了整整兩個星期,所有的人都說他一下子老了十幾歲。大概一個月之後,十二月最寒冷的日子裏,他把我找去。是的,就在他的辦公室,你很熟悉的辦公室,永遠溫暖舒適的檢察長辦公室……”

 

一九三九年十二月十三日。

格銳檢察長一反常態沒有穩穩地坐在辦公桌後面,而是在查爾斯的背後踱著步子,害得警長不停地扭頭。

“您想要再討論安德烈的案子?是關於火車上的無名女屍,巴黎方面有進展嗎?”

檢察長煩躁地揮了一下手。“巴黎的人都在談論戰爭和馬其諾防線!”

“您應該知道,多數本地人都猜測是安德烈發瘋了,在列車上突然發病掐死了一個無親無故的女人。他隨後闖進殯儀館,自稱在海濱見到死者和矮小女人,最後又認為中年男人穿墻而過……這些都很符合瘋子的表現。另一方面,我去鐵路公司仔細調查了,他的工友最終承認安德烈經常頭痛,有一些很不正常的表現。實際上,為了保住飯碗,也因為面子問題,他向醫生隱瞞了病情。”查爾斯謹慎地看了一眼檢察長,“當然,這只是一種可能性,我們仍然在追查另外兩名乘客——也就是安德烈說的矮小女人和中年男人,可惜一直沒有進展。您希望我盡快結案?”

格銳檢察長回到了辦公桌旁邊,心不在焉地把紙筆挪個位置,然後又擺正。

“不用管別人怎麽說,我希望您不要受各種暗示的影響。”檢察長猛地轉身,用灰色的眼睛盯著警長,“我們手上有什麽確切的信息?一個身份不明的女人乘坐頭等車廂,在路途中被掐死,到站的時候乘客人數並沒有減少,特快列車也沒有在途中停靠,兇手不可能離開列車。車廂兩頭的門都鎖住了,也就是說兇手是那幾名乘客之一。根據您和我分別進行的調查,我們可以排除其他幾個人,只剩下安德烈和兩個陌生人。既然找不到陌生人,我們就研究一下安德烈的問題。從他自己的敘述和證人們的證詞來分析,暫且認定他沒有發瘋,那麽,他的故事是否有可信的部分?”

查爾斯掏出了煙盒,照例輕輕敲打著,卻沒有拿出香煙。“正如您所說的,如果考慮各種環境因素,把三件事情聯系在一起,我們只能認定安德烈發瘋了,甚至早就發瘋了。但是如果把事情割裂開來,每一件事的荒謬程度就大大降低了。”

檢察長一扭身子,回到了辦公桌後面。“說說看……”

“我只是有一些想法,根本算不上解答。”

“您的想法總不可能比安德烈的說法更加荒謬吧!”

“那倒是。先說說殯儀館的奇遇。安德烈在街上閑逛,碰巧看到了穿著紅鬥篷的瘦小女人,先是跟蹤到一個小巷,然後又去了殯儀館。她的行動本身也令人生疑,如果她認識死者,為什麽不來找警方報告?如果她是兇手,就可能是要去從死者身上拿走某些東西……”查爾斯搖了搖頭,“不管出於什麽動機,一個可疑的女人捅開了殯儀館的後門,那裏有一個停放屍體的小房間,一個門窗都被封死的房間——死路一條;另一個房間有一家人,也行不通;安德烈又擋住了退路,她能去哪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