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夢裏也曾尋你

列車的命運就是奔波,停下的那一天就是末日。

 

安德烈當晚沒有回鐵路公司的宿舍。勒阿弗爾的火車站和附屬設施面積廣闊。安德烈順著鐵軌亂走。清冷的燈光下,鋥亮的軌道相互交融,隨後又分道揚鑣。偏遠的車庫那邊有十幾條並行的鐵軌,上面停靠著明天將會奔向各地的車皮和機車。

安德烈找到了他心愛的“珀涅羅珀”。鋼鐵的車體已經和冷風一樣冰涼刺骨,但是鍋爐永遠保持溫熱,火焰已經熄滅,卻仍然閃動暗紅的光芒。安德烈輕輕撫摸那些永遠帶著一點兒機油汙漬的拉杆、開關、撥盤……

光滑的表面和柔和的彎管,少婦圓潤的胳膊肘;

圓圓的儀表盤裏面靈動的指針,姑娘們調皮的眼睛;

半球形的鍋爐蓋,孕婦堅挺的肚皮;

水箱邊上一點點冰層,少女潤濕的嘴唇;

他曾經無數次撫摸的欄杆,女人滑溜溜的脖子……

 

安德烈低頭凝視著自己粗大的手掌,它們是否和我一樣發瘋了?是否曾經攥住那白皙、迷人的脖子?

為什麽那雙手在顫抖?因為寒冷還是愧疚?為什麽我身子冰涼,頭腦卻像滾燙的巖漿?

為什麽?為什麽?

銀灰色的裘皮大衣,淺黃色的短上衣,灰色的裙子,藍色的紗巾。

銀灰色,淺黃色,灰色,藍色。

光滑的小腿,纖細的手指,粉紅的嘴唇,潔白的脖頸,殷紅的指印。

瘋狂,死亡。焦慮,快感。

逐漸收縮的手指,失血的臉頰,不斷突出的眼球。

罪惡,救贖。

 

安德烈呆坐在列車上,坐了幾個小時。

 

一九三九年十一月九日早晨,安德烈打昏了接班的火車司機,和皮埃爾駕駛“珀涅羅珀”離開勒阿弗爾。穿過那個隧洞之後,當慘淡的冬日陽光再次照耀冰火兩重天的駕駛室,安德烈跳下了列車。

一九三九年十一月十三日,安德烈被埋在市郊的公墓。

一九四〇年六月二十二日,法國宣布投降。

一九四〇年六月二十五日,德軍占據勒阿弗爾,市政府懸掛納粹的旗幟。

一九四〇年六月二十七日,格銳檢察長投身“巴黎—勒阿弗爾”特快的鐵輪之下。

一九四〇年六月三十日,德國指揮官委任查爾斯繼續擔當本地警長。

一九四〇年七月十一日,格銳先生下葬在家族墓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