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次相遇都值得珍惜

兩根鐵軌之間有六毫米的間隙,如此微不足道的距離可能是永遠無法跨越的距離。

 

警長個子不高,其貌不揚,甚至有些醜陋。他的臉上並沒有太多的皺紋,不過皮膚松弛,即便刮幹凈胡子也像皺巴巴的舊布;他喜歡穿風衣——一件有七八年歷史的風衣,已經失去光潔和色彩的料子倒是和他的膚色很配。

此刻有兩名穿制服的警員相伴,任何人都能夠判斷出查爾斯警長的身份;更何況他腳步匆匆,擰著眉毛。成船的英國士兵已經給查爾斯帶來了不少的麻煩,火車站又出現一具屍體……他接到電話之後就在辦公室裏高聲咒罵了一陣。

查爾斯的惱怒自有道理。火車進站五分鐘之後才發現屍體,死者身份不明,證人無影無蹤,更不要提兇手了。幸好還有一名關鍵證人——火車司機安德烈——作為乘客乘坐每天駕駛的火車,結果就遇到了謀殺案。

安德烈坐在隔壁的包廂裏,已經恢復了平靜。警官進來的時候,安德烈只是匆匆地瞥了他一眼,又垂下了頭。在勒阿弗爾這種小地方,他自然見過警長,也聽說過警長的行事風格。

查爾斯有一個鐵皮煙盒,他掏出一支煙在煙盒上敲打了片刻,然後遞給安德烈。

“說說吧……”

安德烈舔了舔嘴唇。“我在走廊上抽煙,看到那個包廂拉著窗簾……大白天拉窗簾的情況很少見,於是我特意從縫隙間看了一眼。後來列車進入隧洞,有大概一分半鐘的時間……出了隧道之後,我又看了一眼,發現她仍然靠在椅背上。我以為她睡著了,就沒有在意。”安德烈逐漸加快了語速,甚至開始結結巴巴,“到站之後,我第一個下車,和接班的司機聊天——頭等車廂就是第一節車廂,我沒有看到那個女人下車,於是……於是我又上去看了一眼,發現窗簾仍然拉著,我拉開門……她,她仍然坐在那裏,閉著眼睛。我問她是否不舒服,她不回答;我解開了絲巾,發現她的脖子上有淤血,她……死了!”

“等等!”查爾斯眯著眼睛,伸出一根手指,“你看到一位女性乘客坐在包廂裏,對於你的詢問毫無反應,你立刻去解開女乘客的絲巾,而不是測試她的脈搏或者呼吸?”

“我……”安德烈愣了片刻,“我記得原先她沒有絲巾,所以覺得奇怪……”

“你從窗簾的縫隙注意到她沒有系絲巾?”查爾斯冷笑了一聲,“好吧,既然你觀察這麽仔細,你能否告訴我包廂裏是否還有其他人?”

“我不知道!我只能從縫隙間看到面對列車行進方向的座位,看不到對面的座位。”安德烈有些慌張,因為他確實從來沒有考慮過這個問題,他一直認為那個女人是獨自坐在包廂裏的,“至少我沒有聽到她說話,沒有見到她張嘴!”

“哦?這麽說你一直站在走廊上,站在那個包廂的門口?”查爾斯開始認真地打量面前魁梧的火車司機,“你最好說實話,撒謊沒有任何好處。”

警官皺巴巴的臉上毫無表情,目光冷漠,就像集市上查看肉排質量的老婦人。安德烈感覺血往上湧,他握緊了鐵拳,脫口而出——

“我沒有撒謊!我也不會撒謊!我確實曾經長時間地站在那個包廂門口,因為那個女人很漂亮!但是我沒有進去,也沒有和她說過話。經過隧道之後我就走到車廂的另一頭,坐進一個空著的包廂。”

安德烈的臉漲紅了,因為他確實在撒謊。他從突發的頭痛中恢復過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蜷縮在走廊上,列車已經駛出了隧道。他站起來,下意識地看了一眼窗簾的縫隙。那個女人仍然坐在原來的位置上,脖子上多了一條藍色的絲質紗巾,遮擋住了那個鴿子蛋大小的粉色印記。因為羞愧和膽怯,他不敢多看,立刻走開了。但是他並沒有坐進空包廂,而是站在走廊的另一頭。直到火車進站,安德烈沒有注意到任何情況。下車之後他借著和同事聊天的機會一直觀察頭等車廂的乘客,想要等著那個女人。

安德烈不得不撒謊。他能怎麽說?一個習慣了鋼筋鐵骨的漢子偶然看到一個女子就神魂顛倒?一個強壯的火車司機突然昏厥?而且偏偏在一片漆黑的隧道裏昏厥?讓警官知道他經常頭痛,讓警官知道他曾經發出可怕的吼叫?讓警官知道他的手在顫抖?告訴警官他的記憶有一分半甚至兩分半鐘的空白?

查爾斯冷冷地盯著安德烈看了足有半分鐘,把這位火車司機看得渾身發毛。那雙冷漠的眼睛是否看透了他心中的秘密?是否也在考慮同樣可怕的問題?

“按照你的說法,經過隧洞之後,任何人都可能進入包廂掐死受害者……”

“掐死”這兩個字就像一記重錘,敲打在安德烈的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