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見不如懷念

火車永遠無法離開鐵軌,出軌意味著死亡。

 

鐵路公司意外地給了安德烈五天的假期,反而讓他渾身不舒服。安德烈的家人遠在馬賽,他平時就住在鐵路公司的宿舍。何況他一直單身,除了在酒吧裏喝幾杯,沒有什麽特殊嗜好。

安德烈一整天都在火車站裏晃悠,一方面是能和朋友們聊天,另一方面也是想要尋找瘦小女人和中年男人的蹤跡。他已經打聽到了警方的調查結果,自然明白如果想洗清自己的嫌疑,最好的辦法就是找到另外兩個嫌疑人。警方認為可能是那兩個人當中的一個在經過隧道時,趁走廊裏沒有人的機會下了手;但是安德烈在進入隧道之前和蘇醒之後一直觀察著走廊的動靜,所以不可能是在火車駛出隧道之後,而是火車進入隧道的時機(當然也是他昏迷的時機)。兇手進入女人的包廂,迅速掐死那個女人,然後回到原先的包廂。

至於警方的第二種懷疑……他會殺死一名偶然遇到的乘客嗎?很少有人相信,但是不等於沒有人相信。至少那個板著臉的警長在懷疑,最熟悉他的皮埃爾在懷疑,甚至他自己……

黃昏時分,安德烈意識到自己犯了一個錯誤,一名在火車上作案的兇手會避免在火車站再次露面。他轉而在市中心的街道上閑逛。安德烈把手插在大衣的口袋裏,手指時不時地相互摩擦。掐斷一個女人的脖子會是什麽感覺?柔滑?綿軟?溫熱?他的手曾經觸摸過那個白皙的脖子嗎?

安德烈晃了晃腦袋,試圖趕走這些可怕的問題。轉過一個街角,他突然停下了腳步。遠遠的有一個披著暗紅色鬥篷的矮小身影剛剛轉進了小巷。雖然只是一眨眼的工夫,也許旁人都會認為是一個富人家的孩童,但是安德烈非常肯定,那就是昨天火車上矮小的女人。他沒有看清那個女人的面孔,但是她下車之後匆匆而去的步伐給安德烈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安德烈追了上去,看到那個人影鉆進了一扇房門。安德烈躡手躡腳地順著墻根走了過去。冬日昏黃的太陽早就消逝了,有氣無力的街燈剛剛亮起,只能照亮小巷的一端。街上看不到一個人影,甚至沒有流浪的貓或狗。安德烈剛接近那扇門,突然又聽到腳步聲,他趕緊停下步子,垂下頭,裝作要避風點燃香煙。

小個子女人又跑了出來,不過少了披風,只穿了件單薄的灰色外套,朝著另一個方向疾行。安德烈不敢跟得太緊,遠遠地跟著過了幾個巷子,到了老城區。那個女人突然又一扭身子,毫無征兆地鉆進了教堂背後的一條小巷。安德烈裝作若無其事地溜達到了小巷口,用眼角瞥到矮小的女人蹲伏在一個房門的陰影裏。小巷並不算短,兩側各有三扇房門,相隔十幾米的樣子,而且那些房門都高於地面,要先爬上一段小小的台階。矮小的女人就蹲在一個小平台上,專心地盯著一扇門——也許在等著有人來開門?

“哢噠”一響,然後是開門聲。安德烈再一扭頭,女人已經閃身鉆了進去。

安德烈猶豫了片刻。應該去找警察,還是跟過去?平靜的街道上根本沒有巡警的影子……

房門留了一條縫隙。為什麽?她是夜賊,還是匆匆拜訪隨時都可能返身離開?安德烈握著門框的手有些顫抖。他真的看清了嗎?會不會是幻覺?真的是一個女人而不是一個小孩?如果他搞錯了,應該如何解釋?

安德烈猛吸了口氣,寬闊的胸膛幾乎要掙破襯衫。他輕輕地拉開門,裏面是一條狹長的走廊,左側墻壁上是一排衣帽鉤,上面掛著幾件厚重的大衣,下面是貼了深色壁板的鞋櫃。右側有兩扇門,近處的那扇門上的玻璃窗透出燈光。安德烈湊過去,發現裏面是飯廳,一家老小正在餐桌邊談笑。挨個兒看過去,並沒有那個女人的身影,唯一的孩童只有七八歲的樣子,而且看他們的樣子不像剛剛接待了客人。安德烈低頭繞過去。第二扇門裏面黑洞洞,同樣開著一道小縫隙。

安德烈在門口站了好幾秒鐘,他欠著身子,期待著聽到什麽聲息,耳邊卻只有自己越來越響的心跳聲和隔壁隱隱的談笑聲。他硬著頭皮推開了門,一股陰風迎面而來。他向前邁了一步,已經習慣了黑暗的眼睛分辨出一個長方形的小房間。房間色調凝重,空氣中還有淡淡的松脂味道。安德烈聽不到半點聲音,又遲疑了片刻,伸手觸動了墻壁上的電燈開關。

刹那間,炫目的冷光從四面八方射過來。安德烈環顧四周,房間裏空空蕩蕩,唯一惹人注目的就是房間中央的一個小推車。安德烈渾身發冷,如同置身冰窖。他像著了魔一樣蹣跚地走了過去,輕輕扯下蓋在上面的黑色天鵝絨。然後,他的手指顫抖著,掀開了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