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1888年5月

泰晤士河的河水混濁而發黃。溯流而上,給人留下最深印象的是那如林的船桅,雲集的各種小舟在河面上來回穿梭,或者平靜地停泊在陰沉的岸邊。岸上是成排的貨場、倉庫和建築工地。

城市越來越近,令人不安的是那越來越濃重的黑暗,這是因為日夜開工的、昏暗的大工廠不斷噴吐出來的煙雲。即使偶然有一線陽光透射出來,也很快消失在灰暗濃重的煙靄中,消失在倫敦那討厭的迷霧之中。

走遍泰晤土河兩邊縱橫交錯的大街,到處可見人頭攢動、沸沸揚揚的喧鬧景象。在這些曲折、狹窄和昏暗的道路上,展示著各種索具,滑輪,直角支架,纜繩和鐵鉤,它們在持續不斷的人流上方來回移動,讓空氣負上了最沉重的負荷。這裏集中了所有的商業點和工業企業。在一片震耳欲聾的嘈雜聲中,夾雜著馬嘶聲、嗒嗒的馬蹄聲、車輪的呻吟聲、不知疲倦的工人苦幹時的叫罵聲。將貨物運往舊城區的車輛同前來取貨的車輛交錯一起,混亂之狀難以言表,經常需要警察來維持秩序。

在這由各種職業、各種國籍的人組成的人流當中,還有另一種沉悶的喧聲。這些人不知疲倦地忙碌著,白天雖不尋釁鬧事,但到了晚上……敢於來船塢附近冒險的人是不明智的,因為水手們在這裏花錢尋春,縱酒作樂,不久便會爭風吃醋,大打出手,有時還會殺人。

五月的一個飄著輕霧的夜晚,我和沃爾特·麥克尼爾中士穿著與場合相宜的古怪服裝,朝這些危險的地方走去。一名兇險的罪犯喬·霍金斯已經逃過了沃爾特的兩次追捕。前一天晚上,有人在般塢附近的一家小酒館裏看到了他。中士已把這項公務完全變成了個人的事:只有他有權力給罪犯戴上手銬。

沃爾特·麥克尼爾那張紅潤的臉雖不漂亮,但討人喜歡。他是我的左膀右臂,我最好的朋友,曾參與過大部分由我經手的偵查。作為偵探,他的素質和才能極為平庸,但是,這一弱點基本上被他那種我要說幾乎是盲目的勇氣所彌補了。現在,我感到他非常樂於我在他的身邊。正當我們在漆黑的夜裏前進時,泰唔士河上的輕霧中伸出好多船桅,宛如可怕的長矛,這是禁區前的最後警告。隨即,我們聽到了沉悶的說話聲和隱隱約約的笑聲,那種雜亂的聲音越來越強。我們在小酒館近前停下來,透過明亮的窗戶,忐忑不安地盯著那些人影。屋內人影晃動,醉態昭然。

沃爾特轉頭盯了我一下,然後說:“不能讓他們看見你,約翰。你相貌可怕,這些惡棍看到你,就會逃跑。”

那天晚上,我已精心修飾了我的衣著。除了我細心挑選了一套破爛衣服之外,我還在自己臉上偽造了一個可怕的刀傷,嵌在嘴角,好像我永遠在強作笑顏。我在鏡子裏照了很久,我可以肯定地說我還沒有見到過如此可怕的臉。在化裝方面,很難有人趕上我,我的這位朋友就不同了,他化裝成水手,不得不設法掩飾住白靜的臉以取得日曬的效果。

“你呢,”我反詰道:“你那個印第安人的腦袋會給我們招來麻煩的。好,我們去吧。”我堅定地說,同時拍了拍系在腰帶上的手槍。

我們呆在小酒館裏的時間是再短暫不過的了,確切地說,是閃電式的來訪。沒過一分鐘,沃爾特和我就打破了百米紀錄,身後被一群醉鬼緊追著。是這樣,我朋友那油光發亮的臉立即讓他們當中的一個大吃了一驚。不幸的是,他就是兩年前被麥克尼爾逮捕的、剛剛在紐加特監獄服完刑的一個囚犯。瞬間,他們都圍了過來,臉上露出了復仇的表情,顯然,他們對警察懷有滿腔的仇恨。我們轉身就跑,我朝天鳴槍以示警告——這招讓他們驚慌了一陣——我們很快就脫了身。這種經歷已不是第一次,我和沃爾特已成了這種賽跑的冠軍。然而,杜松子酒和啤酒似乎讓我們的追擊者們長上翅膀,我們發瘋似地跑出三百米之後,才終於甩下了他們。

我們氣喘籲籲地躲在一條沖著商業大街的黑暗小巷內,在夜晚的寧靜中提防著任何一點兒腳步聲。

“看來我們已把他們給甩掉了,”過了一會兒,我說,“但還得等一等,萬一呢。”

“我這假造的日曬色差一點就葬送了我們。”沃爾特喘著粗氣說。

“這可是你自己說出來的。從明天起。我要開始教你怎麽化裝了。不過,我也有責任,不該叫你帶著一臉顏料進去。至於霍金斯這位朋友,我還沒來得及認出他來,我看我們差一點兒就……”

突然,路上傳來了腳步聲。 棒槌學堂·出品

我們豎起耳朵聽著,一動不動,心在砰砰直跳。但我們的不安很快就雲消霧散了,那腳步聲很平靜,沒有匆忙的跡象。我們背靠著墻,借著街角處煤氣燈乳白色的光焰,看到兩個人影走了過去。頭一個身材細高,穿一件格子長大衣,頭上戴著的獵手式鴨舌帽遮住了他的鷹嘴鼻和突出的下巴。第二個是中等身材,舉止有點像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