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章 7

太陽西下,樹影更長了,多蘿西說她又開始疼了。

“我沒時間買止疼藥。”她解釋道。我們沿著峽谷向下走向汽車。

“止疼藥就在你公寓的水槽櫃裏,”我告訴她,“這個腫塊包圍並壓迫了神經,那就是疼痛的根源。”

“我壓根兒不在乎疼痛的根源。”她厲聲叫道。

我得承認,有時候我的確會忘掉,不是世界上所有人都上過醫學院。醫生們想的是很好的——找出病因、病理、病源,然而,對大多數人而言,他們根本不管這些。他們只是疼,想要解脫。

就在這個節骨眼上,我幫不了多蘿西什麽。

“我們不能回你的公寓。”我說道。我想到了布魯克,然後又想到了拉維·辛格,“我有個能為你開處方的朋友。什麽藥對你最有效?”

“鹽酸羥考酮控釋片劑最管用。”

“我打電話給他。”

我四處翻尋電話,她把手放在我的胳膊上說道:“不用找了,沒關系。”

“可是你說……”

“它是疼。但是藥物會讓我暈乎乎的,我就不能……我現在需要思考。”

“你要先止疼啊。”我堅持道。我感到一股強烈的欲望要去保護這個女人,用盡一切方法,也要讓她的疼痛緩解。也許這僅僅是納特喜歡同情弱者;也許是別的,“我們會一起……”

“你不明白。”她把手從我的胳膊上移開,“我覺得他們很害怕。”

“好。那很好。”

“不,納特,一點都不好。”

現在我已經看得見了,而多蘿西在慢慢適應不用止痛藥,我發動了她的汽車。她不斷地撫摸自己的臉,輕輕地按摩。到太陽光線不再那麽刺眼時,她才將墨鏡摘掉。不少小腫塊從她的眼角處散播開 來。

我第一次注意到她的手指,修長、精致,手上的皮膚保養得非常光澤。她的指甲塗成了粉色;我又一次聞到了香水的芬芳。很久之前,我照料過一位非常不幸的病人,她的前額長了鱗狀細胞癌。通常情況下,這種癌症極易治愈,但是她的癌症沿著一根三叉神經的分支進入了她的大腦中。外科醫生跨過她的前額,沿著神經,想移除腫瘤,但最後還是放棄了。盡管那個女人被診斷為活不過一年,可她堅持讓外科醫生為她做整形手術。

所以,細節很重要。粉色指甲油也很重要。

“讓我給我朋友打個電話吧。”我征求多蘿西的意見。

“不。”說完她背向我。

我們在伯克利市的大學大道找了一家便宜的汽車旅館。多蘿西直接進屋,而我出去買些外賣。回來的時候,我看到多蘿西已經在一張床上鋪上毛巾。她脫下帽子,摘下太陽鏡,我能看出她面容美麗的痕跡,在那張血肉模糊的臉下面,依然能看到高顴骨、杏仁眼。

我們盤腿而坐,把食物放在兩人中間。盒子在不平整的床上歪斜著,隨時有可能翻掉。我把放苜蓿的盒子調整了一下位置。

“我們必須拿到你的車才行。”多蘿西說。

“車就停在你的公寓外面。可是,現在去拿並非明智之舉。”

“可能是吧。”

多蘿西咬了一大口牛肉,吃了一大口花椰菜,她筷子用得非常嫻熟。她咀嚼著,醬汁和肉汁順著她的左下巴流下來,那是因為腫瘤讓她的嘴唇合不上了。她撕下餐巾紙胡亂抹了一下。才5分鐘,我們就把餐廳給的餐巾紙用完了。

又一股唾液從她口中流出來。“太惡心了,”她說道,“我平常都是能控制自己的,但是——”

“哎,”我說,“沒關系的。”

“有關系的,這絕對有關系。”她把筷子扔在毛巾上,“我連吃都不會。”她將手肘抵著膝蓋,兩手緊緊抓著頭發。我伸出一只手想安慰她,但是她逃開了。

“你需要回去做手術。”我說道。她搖搖頭。“上次的手術成功了,對吧?”她沒有回答。“我們要找到每個有這種病的病人,讓他們去做手術。這是可以治愈的。”

“我不能去。他們也治不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