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象人 第十二章 吻痕

  艾蓮亦即賽斯.沃勒的親吻,一如美國聯邦調查局頭號通緝犯的指紋,屬於珍貴的收藏品,算得上是崇拜的對象。假如你有幸獲得一次親吻,建議立刻購置一套發光酶檢驗裝備,回到家在不洗臉的情況下,取得吻痕的模塊,在夜光下盯著那片藍幽幽、模糊不清的圖片回味激動的情緒;要是你覺得那套設備過於昂貴,那麽這裏有一個更加匪夷所思的建議——說服艾蓮在吻你之前塗滿口紅,回家後你就可以直接使用廉價的保鮮膜來對這珍貴的痕跡進行定型處理了。

  博得艾蓮一吻珍貴的原因有兩條。第一,不論在中國還是國外,他的個人魅力總能吸引大量異性的注意,而他所采取的不冷不熱的客氣態度,雖然會叫一部分人望而卻步,同時也讓另一些人更加為之癡迷;另一個原因是,直到他三十多歲拋棄妻子離家出走之後,據稱只和兩個女人有過關系——其中之一他的妻子,另一個則是他在美國的情人——而那個情人據訛傳後來被他幹掉了。因此我們不難得出一個結論,與這家夥親近不但難上加難,而且十分危險。可是,卻沒有多少人知道,他在中國也曾經輕易地獻過一吻,當然,這在那天的調查展開之前,無非是件小小的插曲而已。

  那一天夜幕快要降臨的時候,小商場裏的最後一批客人被催出了門。部分顧客在離開時都感到商場高聳的廣告招牌在他們背後留下陰影,於是不得不回頭流連忘返地再看了一眼——也可能是看店裏面的商品吧。正在這個時候,艾蓮告辭生病的麥濤,鉆進計程車。車子從後面的樓區開出來,繞過小型商場,呼嘯著開遠了。

  他原有的對於那位護士小姐的擔心,上車後突然一股腦地消失了,如果兇手真的把第二個可能的線人也滅了口,那倒至少證明了麥濤看似毫無理由、異想天開的猜測有了真實的可能。

  他的眼睛有些酸痛,便一直眺望著車窗外、河岸邊青翠茂盛的樹林。他的出發點是運河的一頭,目的地並不太遠,在運河的另一頭。道理筆直又順暢,不一會兒就開到了。

  艾蓮本以為接他的人會是陳芳,要不然就是老雷這樣熟識的朋友。可當他一下車,看到那裏站著兩個穿制服的警察——那制服和兩周前他從機場出來被帶走時警員穿得一樣——新款的黑色代表了凝重,他多少有些吃驚。然而不管他做何想法,那兩位警員,必然是劉隊派來接他的。

  雖然艾蓮沒能記起這兩張曾在刑警隊會議室出現過的面孔,那兩個人倒是一眼認出了他,沖馬路對面招招手,“艾先生,這邊。”

  其中一個笑了笑,對艾蓮繼續說道:“這一次又要看您的啦。”如果換作麥濤可能會聽出其中若有若無的諷刺意味來,可艾蓮十分友好地客氣了一番。另一位警員很顯然不太善於交流,只略微點點頭。

  三人一起穿過大橋,向著案發現場走去——即使無人帶路,就連最遲鈍的人也可以發現不遠處發生了大事——警燈閃耀、人頭攢動。

  艾蓮剛到一所小區的大門口,有個人在背後叫了他一聲:“艾哥哥,你來啦。”

  他很意外地回了頭,只見身後站著個女孩兒——因為雨後天氣涼,這次穿了件深綠色的緊身短外套,長長的袖口邊團了幾簇柔柔的小絨毛,算是這緊張場合下唯一的亮點;她的眼睛因為見到艾哥哥,很俏皮地眨了眨,又說道,“我就知道你或者麥哥哥會過來的,要是你們一起來,那就更加好玩兒啦。”

  好玩兒?艾蓮可不這麽想,他又回頭看看帶路的警員,示意他們先過去,自己馬上就會趕到。那兩位中眼尖的,認出這女孩兒是隊長家的千金,也識趣地走開了。

  “你怎麽來了?”艾蓮問,把女孩兒拉到大門邊。

  “我不能來嗎?再說,是吵鬧的警笛把正在散步的我吸引過來的,這可不能怪我。艾哥哥,是不是死人了。”

  艾蓮不知道劉穎輕巧的說話態度,是出自她的少不經事,還是如同現在的年輕人一樣,帶有一份要命的近乎冷酷的好奇心;只得淡然回答說:“我也不知道,剛剛過來,”隨後抱起雙臂,“這種熱鬧不是你該看的,回家吧。”

  女孩兒“嘁”了一聲,雙手換住他的腰——這動作叫艾蓮又有些緊張——這場面要是劉隊看到了,自己該怎麽解釋?

  她靠在他身上,並不說話,暖暖地枕著他堅實的胸膛。這動作,在數年前艾蓮還沒有出國,劉穎還是個孩子的時候,曾經做過了無數次。可眼下,卻叫艾蓮既緊張又擔心,他很清楚,這是個獨立的女孩兒,在沒有自己的四年裏,依然生活得不錯;可他越是想到她對自己的這份親昵不是出自依賴,就越是覺得這裏面包含了更加深刻而復雜的感情,因而也就有些害怕。他知道自己的缺陷,因為這種缺陷的存在,他就不願意傷害那些對自己的好感的女孩子;然而由於他的另一個該死的態度,他又從來不願意硬生生地拒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