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象人 第十三章 蜉蝣

  凡事皆有一定之規,譬若生活在水中的蜉蝣,縱然沒有漂亮的透明翅膀,卻自由自在、無憂無慮地可以活上兩年;而一旦成了年,翠綠的身體遨遊在空中,可惜這美麗的身姿只能維持數個小時便一命嗚呼了。艾蓮也正是如此,在他細心地打量照片時,絲毫沒有注意到法醫近乎審視的目光。他先是側面端詳著他的臉:因為有些睡眠不足,眼睛稍微泛了紅,眼袋拉長了形狀,臉部多少有些浮腫——可還是挺誘人的——他又去觀察他的頭發,幾天沒有洗,有點兒打了綹兒,半遮蓋著寬闊的額頭。法醫這樣看著他,就如同注視那成年了搖擺在空中的蜉蝣——即使美麗輕靈,卻還是有些可憐。他心裏清楚美國人直白的態度已經深深影響了這個善於入鄉隨俗的年輕人,然而無論如何,就算有再多的借口,他如此隨意地影響了調查現場,還是件不能容忍的事情。不過,這時候,礙於面子,法醫沒有說出心中的不滿。他又忽然發現劉隊和年輕的艾蓮之間的關系也值得推敲:相當長的時間裏,他注意到他們之間的感情,認為那有很大程度上可能是一種父子的關系——劉隊沒有兒子,這不能不說是一種遺憾——他是如此深深迷戀著刑事調查工作,可惜卻後繼無人;因此從與艾蓮見面的第一天,就確立了近乎找到接班人的某種感情;盡管這感情雖然艾蓮去了美國而變得有些飄渺,可從來沒有中斷過;從艾蓮的角度上來看,他年少時父母雙亡,也樂得接受這份感情,同時對劉隊恭敬有加。這不得不歸功於劉隊算是個相當和善的“父親”,即使艾蓮歸國後已經不適合進行國內案件的調查分析,可他仍然很尊重他的意見。法醫盯著艾蓮看了很久,甚至超越了對那張照片的興趣,有那麽一刹那,他突然從那張臉上看到了馬可.布魯圖的影子。也許,就像布魯圖所扮演的角色,盡管艾蓮並不會孕育什麽陰謀,卻難免成為不和諧的棋子,對案件產生致命的誤導……

  然而不論凱撒和私生子布魯圖之間存在了怎樣的糾葛,艾蓮卻沒有誤導劉隊的意思,倒是趁著下水道裏發現了模糊照片,眾人都被這件事所吸引的時候,耍了個小手腕:他把照片交警員呈給劉隊,在不少人都圍上去的時候,悄悄地又溜回了臥室。摘下乳膠手套,從屍體上挑選了十幾只蛆蟲和一些成熟的甲蟲,迅速塞進手套裏——這當然是無奈之舉,因為回中國之前,無法預料發生這樣的事情——他也就沒有任何準備,現在只好拿手套充當采樣工具。他將這事情辦完,又假裝沒事人似的重新加入人群。除了法醫孫靖,所有人都沒瞧出破綻——而法醫卻注意到艾蓮的手套不見了,當然,他也沒有合理的解釋。

  如先前所說,照片並不清晰,甚至因為被血汙浸泡過,本身就皺皺巴巴地不好分辨,然而所有人第一眼都能確定這是被害人與蕭影的合影照片,這已經是第三次了!艾蓮心下多少有些納悶:兇手為什麽要把照片塞在不易被人察覺的下水道裏呢?假如沒被人發現,不是很沒有意思嗎?他馬上又糾正了這種相當於自誇的理論:即使沒有自己在場,會詳細調查現場的警員們一樣可以順著痕跡找到這張照片。他又覺得照片的出現也是情理當中的事情,而且照片本身因為也曾現身兩次,都對案件沒有起到幫助,因此沒太在意。

  照片風波過後,他又晃進了被害人的書房。這裏沒有被人翻動的跡象,借著燈光,他很快注意到書架邊上那只有趣的小貓玩偶造型的鬧鐘——與市場上隨處可見的各種粗糙仿制品不同,是不是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這玩偶做得精致,邊緣切割得很細膩,“KITTY”的形象也堪稱可愛。艾蓮的視線並沒在這東西上停留太久,他去端詳那書架。密密麻麻地擺置了各類書籍,作為一名編輯,艾蓮明白被害人需要時常翻動各種工具書、史書以及一切的相關材料,他從書架上隨手抽下幾本,用他那永遠不會摘下手套的左手。翻看了幾頁覺得索然無味,便又放了回去。

  按照一般人的習慣,書架的中部——也是最便於觀察和抽取的位置,會擱上自己最常使用的書籍。然而作為一名編輯,被害人在這個位置放上了自己編寫、出版的書籍——不能不算是五花八門,最多是些影視同期聲之類的讀物,還有些市面上比較常見的青春文學,邊上擺了兩本新近出版的青少年心理健康讀物。艾蓮因為涉及本行的緣故抽出來也隨意看看,覺得寫得還是滿專業的。沒有別的收獲,他離開了疊放的整整齊齊的書架,回顧辦公桌,不時又伸手偷偷摸摸口袋裏的小動物們,發現一切正常。他沒有必要急著趕回去,用食物來撫養這些小寶貝兒,因為其中的幾頭已肥肥胖胖地接近了成蟲,他回去後只需要用開水把它們幹掉然後制成樣本就行了。當然,如果可能,他要跟在美國的讓.高爾夫先生聯系一下,至少也得打個電話聽取對方的建議——盡管他隱約能辨別出這些小家夥出自哪個品種。然而國際郵寄來來回回加上辨別所需要的時間,只怕是這事情辦完了,自己也該回美國了,肯定來不及。他還是打算自己幹這鑒別活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