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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連幾天,趙順都在沉睡。他很累、疲憊不堪。他該好好利用這個失去自由的機會休息一下,他失眠太久了。一個人在有欲望的時候,是睡不著覺的。“欲望”並不是貶義詞,該是個中性詞。除了石頭,誰能沒有欲望?趙順是個有太多“欲望”的人,所以一直失眠。工作時,他想偵破案件,想抓到嫌疑人,想審出案件事實,想讓嫌疑人得到應得的懲罰,為此,他經常失眠;入院後,他想證明自己的正常,壓抑痛苦焦慮,一舉一動都在迎合醫生和護士,為此,他經常失眠;制伏武瘋子被隔離後,他想越獄,制訂計劃,小心實施,想盡一切辦法最終逃離,他繼續失眠;逃離醫院後,他要躲避追捕,抓獲任毅,注定無眠。而此時,成功和失敗都已經離他遠去,在護士的嚴格監管下,他也再無越獄的機會。與教授說的一模一樣,他又回來了。這似乎是種命運,一種無法逃脫的命運。所以趙順不再被失眠所困,他竟然可以入睡了。無欲則剛,到底是不是這個意思,趙順不知道。他只知道,一個人如果沒了信念和信仰,那大概就不會失眠,或者說,如果一個人失去了所有的榮譽和自由,再無法控制自己每天的生活,那起碼他還有睡覺的權利。

幾天後,他第三次走出了隔離區。在他的要求下,他又回到了教授的房間。

教授見他進來,沒有說話。他輕輕拿起漱口杯,喝了一口茶。

“我們又見面了。”趙順苦笑道。

“我知道你會回來的。”教授平淡地回答。

“為什麽呢?”趙順問。

“因為你是個病人。”教授回答。

“病人?”趙順笑了。“連你也認為我是個病人?”趙順搖了搖頭。“教授,和你一樣,我根本就沒有病,那些所謂的病,都是他們強安在我頭上的,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如果我沒有病,他們便沒法向上級交代,如果我沒有病,他們就會承擔失職失察的領導責任。他們在阻止我辦案,害怕我查出事實真相,你懂嗎?我是被陷害的。”趙順越說越激動。

“呵呵……呵呵呵呵……”教授竟然笑了。

“你笑什麽?嘲笑我嗎?”趙順正色。

“你看看那個。”教授指了指病房外的一個損壞的長凳。

“嗯……怎麽了?”趙順疑惑。

“你再看看自己的右臂。”教授又說。

趙順低頭看去,自己右臂的下側有一塊傷。“這是……”

“你完全記不起來了嗎?”教授擡頭看著趙順。

“什麽……”

“你在一天晚上,曾拼命地打那個長椅,護士給你注射了藥物後,你才睡去的。”教授平淡地說。

“什麽?這……”趙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逃出去之前,曾因毆打他人被強行隔離,你記得嗎?”教授問。

“這個我記得啊!”趙順確定地說,“但不是毆打他人啊,當時你也在場,那天是武瘋子在毆打周博,我是上去制止啊!”趙順解釋。

“你打斷他兩根肋骨,是制止?”教授說。

“不是,哎……”趙順嘆了口氣。“我確實沒有失控,說了您也不懂,打架有時就是這樣,出手輕了重了的自己都說不好。”

“你在制止誰?”教授皺了皺眉。

“武瘋子啊,要不是我,周博還不掛了?”趙順笑笑。

“你制止的,是周博,你打斷的,是他的兩根肋骨。”教授看著趙順說。

“什麽……”趙順木然。“不會,不會,不會!”趙順搖頭。“這不可能,我當時,當時……”他有些語無倫次。“我不信,我承認自己打傷了武瘋子,我明明救了周博,你,你……”

教授冷冷地看著趙順,一言不發。

“你,你一定是瘋了。”趙順看著教授。教授的眼睛裏有種失望,那是種淹沒在平靜裏的失望,顯得格外寒冷。“我要去問問醫生,問問醫生,到底是我瘋了,還是你瘋了。”趙順邊說邊往外走,他要揭露教授的謊言,或者是證明教授的瘋癲。他覺得可笑,覺得自己可笑,竟然相信了一個瘋子這麽久。

而就在他走出屋門的一刹那,他感到天旋地轉,一陣徹骨的寒冷迅速傳遍了他的全身,汗水浸透了衣裳,全身的毛孔都張開了,貪婪地吮吸著這種驚訝和恐懼。

武瘋子從趙順面前平靜地走過,他轉頭看見趙順,傻笑了一下。

淚水滑落,淹沒了趙順那唯一的希望。他再也控制不住身體,沿著墻壁滑坐在地上。他感覺不到冰冷,因為他此時的身體更加冰冷,他努力控制著身體的顫抖,而身體卻根本不聽控制,越加抖得厲害,他越是想讓自己平靜。他閉上眼睛,看到的是無盡的黑暗,是劉權的冷漠和任毅在大笑;他睜開眼,看到的是那片冷冷的墻壁,一片無盡的慘白。痛苦和恐懼占據了他的大腦。我在哪裏?是夢還是現實?趙順問自己。我是誰?到底是誰?是警察還是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