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近海島嶼上的死亡(第2/21頁)

他已經成為島上生活的一部分,但是她察覺得出,他很少加班的特殊待遇已經在其他工作人員中產生了一種不滿情緒,只是大家心照不宣。他有著自己不成文的崗位職責,但即便遭遇很罕見的緊急情況,他也不會提供幫助。大家都認為,他將她視為霍爾庫姆家族的最後一位成員,只專心侍奉她一個人。她覺得不可能,也不希望是這樣。不過,她不得不承認,對她而言,勞特伍德已經變得越來越不可或缺。

艾米麗走進臥室,這個房間有兩扇窗戶,既能俯瞰大海又能縱覽小島,她走到面向北方的窗戶前,推開窗扉。昨天夜裏狂風大作,不過眼下已經轉為和煦的微風。前廊外不遠處有一塊地微微隆起,一個身影默默地站在那裏,仿佛一座生了根的雕像:南森·奧利弗正凝視著這幢別墅。他站在大概只有六十英尺遠的地方,她知道他一定已經看見她了。艾米麗從窗口退開,但是仍然目不轉睛地注視著對方,就像他看著自己那樣。他站在那裏一動不動,磐石一樣的身形與那頭被風裹挾著肆意舞動的白發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如果不是這種沉默太令人錯愕,他看起來就像是《舊約》裏被驅逐的先知。他的目光緊緊地膠著在這幢別墅上,眼神中充斥著強烈的渴望,在她看來其中的情緒已經超出了他申請上島時的理性——他總是在女兒米蘭達和文字編輯丹尼斯·特雷姆利特的陪同下拜訪科姆島,並要求住在相鄰的別墅裏。大西洋別墅,是島上唯一一幢半獨立式別墅,也是島上最稱人心意的住處。莫非他也想像她一樣住在險峻的崖邊,聆聽三十英尺的懸崖下海浪日夜拍打崖壁的呼嘯嗎?畢竟,他在這幢別墅裏出生,並在這裏生活了十六年,然後無緣無故地離開了科姆島,從此踏上了成為作家的孤獨旅程。但那是問題的關鍵嗎?莫非他開始相信離開這個地方會令他江郎才盡?他比她小十二歲,難道他已經預感到他的事業又或者是他的生命即將消耗殆盡,除了回到他出生的地方,否則他再也找不到靈魂的棲身處?

她第一次被他的意志力震懾。她無法擺脫他。在過去的七年間,他每三個月就要上島一次,每次不多不少地停留兩周,這已經成為一種習慣。即使他沒能把她趕走——他怎麽可能成功?但是他頻繁地出現在科姆島依然攪擾了她的安寧。除了不合理的事情,她很少被什麽事嚇到。奧利弗的糾纏是否代表了一種不祥的征兆,某些更加令人不安的事情即將發生?他是不是瘋了?他又站了五分鐘,終於轉身越過坡地,只留下心煩意亂的艾米麗站在原地,遲遲不願意下樓吃早餐。

2

南森·奧利弗在倫敦過著極其有規律的生活,即便在每個季度拜訪科姆島時,也不會有太大的差別。在科姆島,他和他的女兒同其他遊客一樣,享受相同的待遇。通常情況下,米蘭達會通過電話與女管家伯布橋夫人溝通,再由她將要求轉述給廚師,每天上午,根據米蘭達的指示,丹·帕吉特會送來一份清淡的午餐,一般有湯、冷盤和沙拉。晚餐可以在別墅吃也可以去大宅子,不過奧利弗更喜歡待在遊隼別墅享用米蘭達的手藝。

星期五上午,他會花四個小時同丹尼斯·特雷姆利特一起工作,編輯他最新完成的小說。南森喜歡在排完版的手稿初校稿上做修訂,雖然他的出版商能夠接受這種古怪的創作習慣,不過這還是為後續的工作帶來了些許不便。他會做大量的修訂,有時候甚至會改變故事情節。他直接將改動寫在排好版的紙頁背面,然後交給特雷姆利特,特雷姆利特需要將他草寫的筆直小字字跡清楚地重新謄抄一遍。下午一點鐘,兩人會停下來吃午餐,兩點鐘之前,享用過簡單的餐食後米蘭達會洗涮幹凈,然後將餐具放在外面門廊的架子上,等人稍後過來收走。而特雷姆利特會先行離開,到工作人員的餐廳同他們一起用餐。隨後,奧利弗通常會小憩一下,下午三點半米蘭達會叫醒他喝下午茶。而今天,他決定放棄午睡,步行去港口看看,在他走到那裏時,船員傑戈剛好發動汽艇。他憂心忡忡地安慰自己,前一天由喬安娜·斯特維利采集的那份血液樣本現在已經安全地送到了醫院的病理科。

下午兩點半,米蘭達將雙筒望遠鏡掛在脖子上離開了別墅,說要去西北海岸賞鳥。沒過多久,他仔細地將兩份校稿放進書桌的抽屜裏,沒有鎖門就離開了別墅,然後沿著懸崖邊,朝通往港口的陡峭石板路走去。米蘭達一定走得很快——他環顧了一圈灌木叢林,已經完全見不到她的蹤影了。

結婚那年,他三十四歲。當初決定結婚與其說是出於生理需要或者心理沖動,倒不如說是為了證明自己。那時總有人覺得,一個異性戀總是堂而皇之地不結婚定然是有某種怪癖,而另一種說法則更令人羞憤,那就是他沒有能力覓得一個合適的伴侶。然而,這對他而言並不是什麽難事,他準備慢慢來。畢竟,他的追求者眾多,他也無意遭受被人拒絕的羞辱。不過,他不抱熱情的規劃進展得竟出奇地迅速而直接。只不過兩個月的時間,在同進晚餐、偶爾去不顯眼的鄉村旅社過夜後,他確信悉尼·貝林傑是一個合適的人選,她也明確地表示過自己對他也抱有相同的看法。作為一位傑出的政治記者,她已經嶄露頭角;她奇怪的名字偶爾會令人覺得困惑,但也成為了一種優勢。如果她演員般精致的面容得益於金錢的投入、老練的化妝技巧和不俗的衣著品位,而並非天生麗質的話,他也不能再要求什麽了,當然更不會要求浪漫的愛情。雖然他在性愛方面很克制,且不受欲望的驅使,但是他們共度的夜晚還是為他帶來了諸多歡愉,而那正是他期望從一個女人身上獲得的。她提出結婚,他默許。在他看來,對方覺得二人的條件勢均力敵、適合結婚,而他也認為這種想法是合乎情理的;最成功的婚姻往往建立在配偶雙方都認為已經為自己爭取了最有利條件的情況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