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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我再一次說明死因?我聽說是緊急情況,還以為出了什麽事……”

手術中突然被傳喚的醫生,忿忿不平地低語著,微微搖頭。他年約五十歲,瘦削的身軀穿著白衣,臉上浮現疲憊之色。

“你們不要太過分好不好?都是因為你們把猶太籍的醫生趕走,害得我們現在人手嚴重不足。而且,你們還為了一個死了一個多星期的患者,將正在動手術的我找來……”

“少廢話,回答我的問題。”

沃爾夫上校低聲如此說道,醫生全身一震。

他低頭朝護士遞上的病歷表看了一眼,開口道:

“哦,這位患者啊……我記得。好像是被車禍斷折的鐵架貫穿側腹吧?如果是這位患者,在送來醫院時,應該就已經確認死亡了。死因是‘外傷性休克及大量出血’……有什麽問題嗎?”

“我聽說是當場死亡。”

“他受了這麽嚴重的傷,研判為當場死亡,應該不會有錯吧?”

“應該不會有錯?”

沃爾夫上校眯起他那只獨眼。

“這麽說來,他也有可能不是當場死亡……也就是說,車禍發生後,他可能還暫時保有意識嘍?”

“因為每個人對外傷性休克的反應都不一樣,這也得看具體情況而定。不過……倒也不能說沒有……”醫生話說到一半,發現沃爾夫上校臉上浮現駭人的神色,急忙接著道,“不過,就醫學上來說,結果是一樣的。我診斷為‘當場死亡’,並沒有錯。”

醫生這句話,並未傳進沃爾夫上校耳中。

真木意外卷入火車事故中,被折斷的鐵架貫穿身體。

真木當時應該已發現自己不可能活命,生命從他的傷口一點一滴地流逝……

這樣的狀況下,真木腦中會想些什麽?不會有別的,真木受過那個男人的訓練,是個和他有同樣思考模式的間諜。他應該早已判斷出自己的死會帶來什麽後果。

對間諜而言,意外死亡意謂著任務失敗。後續的諜報活動將無以為續,而且不僅如此。在當局的調查下,之前他極力隱藏的事物——從口袋裏的暗號表,到藏在家中雙層抽屜裏的機密文件,全都會被攤在陽光下。他的諜報活動成果將全部化為烏有,還會帶給敵人更多重要的情報。

他們與執行任務死亡而贏得榮譽的軍人不同,對間諜來說,無論何種死法,都被視為任務失敗。可是……

那張照片。

真木的遺容無比安詳。

為什麽?

真木確信,他的死不會給敵人帶來任何收獲。

此次的火車事故,是從柏林開往科隆的火車與返回柏林的火車迎面對撞。

真木就坐在返回柏林的火車上。

“接手”的工作已辦妥,真木剛將他在德國收集到的情報全都交到某人手中。

不管對真木的住家展開如何仔細的搜索,也始終查無所獲,就是這個緣故。真木為了此次的“接手”,整理好了一切情報,並將過去的情報全部銷毀。活動的成果全轉交給了對方,就算查探他身邊的一切,都查不出任何情報。

真木在逐漸遠去的意識中,檢視自己的行動,對此深信不疑,所以他才能以如此安詳的表情走向黃泉。然而……

真木還是有問題沒解決,那就是他在德國栽培的內應。一旦知道真木的死訊,他的內應當中一定有人會自亂陣腳,就算有人出面自首也不足為奇。但為什麽至今仍沒有任何動靜?

沃爾夫上校朝向某個看不見的東西,眯起他僅剩的獨眼。

驀地,他因想起某件事而擡起頭。

——還沒人到醫院去。

當時約翰曾如此說。難道……

他讓那名醫生退下,喚來火車事故發生當天輪值的護士。他把臉湊向病歷表,急切地問道:

“當天收容這名患者的是哪間病房?”

“……是二〇二號房。”

年輕護士怯生生地應道。

“當天二〇二號房就只有他的遺體嗎?”

“那天醫院裏滿是病患……但還是不可能將傷患和死者放在同一間病房,所以應該是和一位因車禍亡故的老先生放在同一間病房裏……”

沃爾夫上校以可怕的眼神望著約翰,接著問:

“有人來領取那名老先生的遺體嗎?”

“他好像沒有親人,遺體現在還寄放在醫院裏……”

話說到一半,護士露出猛然想起某事的神情。

“對了,某天有一名紳士前來確認那名老先生的身份。雖然他說著一口流利的德語,但可能是個外國人。”

“外國人?是什麽樣的人?”

“他打扮得相當講究,是位非常客氣的紳士,深戴著一頂軟呢帽,所以看不清他的長相……”護士露出沉思的表情,兩頰略微泛紅,接著說道,“對了,就算在室內,他仍戴著白色的皮手套,一只腳有點跛,還拄著拐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