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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我們的工作最需要的是什麽嗎?”

高林突然被問了這麽一句。

和之前一樣,在洲際酒店的酒吧裏。

距離高林被暴徒襲擊的那一晚,已過了將近兩個星期。

在上次交換報紙獲得的指示下,今晚高林被喚至洲際酒店。

照指定的時間抵達後一看,永瀨早已在吧台等候。高林遵照吩咐,與他隔一個座位坐下,向酒保點了一杯名為“樂園”的雞尾酒。這是“沒有異狀”的暗號。

永瀨望著前方的鏡子,確認背後的狀況,接著緩緩移向隔壁的座位,臉仍朝向前方。他沒有直接看高林,但低聲向他道了辛苦。之後他突然問高林,我們的工作——也就是間諜的工作,最需要的是什麽?

問完後,永瀨馬上自己回答道:

“是運氣。”

“運氣?”

高林頗感意外。

他滿心以為永瀨的回答會是“勇氣”或“行動力”這類的答案。

“準確來說,是運氣和加以利用的能力。或者該說是將眼前的偶發事件,轉換成自身運氣的臨機應變的能力。”永瀨說到這裏停頓片刻,朱唇浮現一抹笑意,接著道,“舉例來說,高林兄,前些日子你遭敵方間諜襲擊時,我也在場。就某個層面來說,這是個偶然。但我掌握那次機會,決定委托你執行機密任務。和身為民間人士的你接觸,原本是違反規定的。但我接受訓練的機構曾教導我‘想要活命,就得打破成規,善用自己的頭腦’。所謂的運氣,就是這個意思。”

高林頷首,覺得他言之有理,甚為欽佩。

“托你的福,我在這裏的任務已有卓越的成果,就快結束任務了。很遺憾,我不能向你透露詳細的任務內容,但我很感激有你的幫助。”

永瀨說完,舉杯向高林致敬。

“可以問你一件事嗎?”高林戰戰兢兢地開口道,“為了作為日後參考,希望你能告訴我,有沒有什麽秘訣,可以分辨敵人的間諜?”

“這很困難呢……”永瀨一臉為難地眯起眼睛,如此應道,“間諜原本就不能太過顯眼。反過來說,什麽人都有可能是間諜。例如飯店的櫃台人員、酒保、新聞記者、神父、醫生、警察,或是軍人。無論是誰,都不足為奇。他們究竟采取何種偽裝,一般人很難加以區別,特別是在這個國家……”

永瀨微微蹙眉,轉頭望向背後的舞池。

高林馬上便明白他話中的含意。

他的視線前方有當地常見的法國軍官、逃亡的俄國人、英國新聞記者、美國觀光客、富裕的華僑、經商有成的本地人,以及歷經長達六十年的法國殖民、混雜了多種血統、並在南國的烈日照曬下擁有古銅膚色、乍看根本分不清是何許人種的居民,來回穿梭其中。

在這塊土地上的日本人並不多,日本間諜要潛入其中並不容易。經高林詢問後永瀨才說,他之所以總是打扮得如此講究,是因為“在這裏打扮成馬賊出身的‘一旗組[3]’最不顯眼”。

相反,如果是中國或英美方面的間諜,則可以輕松混在人群中,采取各種偽裝……

“就算是對當地人也不能大意。雖然沒有確切證據,但高林兄,現在每天和你碰面的人當中,也可能有敵方的間諜。”

“這怎麽可能?”

高林半信半疑,反射性地轉向永瀨。

“從那起事件發生後,我也開始留神。可是你說每天碰面的人當中,有敵人的間諜混在其中?再怎麽說也不可能有這種事吧?”

“舉個例子吧,有了……”永瀨微微皺眉,猛然想到什麽似的說道,“你知道那個叫郜的男人吧?”

“郜?怎麽可能?”

高林腦中浮現那名年輕男子黝黑的臉龐,驚訝地頻頻眨眼。

郜是當地的商人,每天都在視察總部出入,替眾人準備日常用品。每次遇見他,他總是報以開朗的笑容,主動打招呼,為人親切。

郜會是敵人的間諜?

但是能在總部出入的人,應該都已經被調查過經歷。

高林會在偶然的機會下看過郜的調查表。那份報告說,郜已在這塊土地經商多年,深受別人的信賴。他用動力船在河上載運商品。他是華僑與泰國人的混血,所以看起來哪種人都像,但又都不太像。如果連他都可疑,那每個人就都有嫌疑了。

“不管怎樣,說郜是敵方的間諜,這實在太……”

“目前還沒有確切的證據。”永瀨搖著頭說道,“不過根據調查,郜暗中出入於印度支那司令總部,而且每次好像都被請進司令官的房間,不像只是有生意上的往來。問題在於,他負責的是何種程度的任務……”

永瀨這番話,聽起來感覺無比遙遠。

——郜是印度支那的間諜?

高林覺得自己眼前的世界,一切都開始變得可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