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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午休時間,高林婉拒同事的邀約,獨自出外用餐。

那是面向竹帛湖的咖啡廳Pavilion。

這裏離總部有點距離,所以視察團的人很少光顧。

他只要了一份雞肉河粉,吃完後正在喝法國風味的濃咖啡時,永瀨出現在咖啡廳門口。盡管外頭艷陽高照,他仍是那一身無可挑剔的西式打扮。他腳下那雙皮鞋晶亮如鏡,很難相信他是從布滿塵埃的馬路上走來。令人驚訝的是,他額頭一滴汗也沒流,右手拎著一份折成四折的報紙。

高林看了一下時鐘,剛好一點。

正好是約定的時間。

在咖啡廳門口停步的永瀨,就像要挑位子似的左右張望。

他緩緩地將拿在右手的報紙換到左手。

警戒解除。

高林將小咖啡杯湊向唇邊,緩緩吐出先前憋在胸中的那口氣。

——就算看到我,你也絕不能主動叫我。

昨晚永瀨在洲際酒店的酒吧裏,一再叮囑高林。

“我會先確認四周是否有可疑人物。當我右手的報紙移向左手時,就表示警戒解除,也就是沒有可疑人物。如果我右手一直拿著報紙,那就請你立刻離席走出店外,絕不能開口叫我。”

永瀨走向桌邊,向他叫大叫,那模樣就像是這才發現高林在店內似的。

“咦,你在這裏吃午餐啊?真是難得。”

“偶爾想換個地方用餐。”

高林照他昨晚教的台詞應道。

——我這邊也沒任何異狀。

這才是話中真正的意思。如果有狀況,則是反問一句,“不好意思,請問您是哪位?”

“可以一起坐嗎?”

永瀨如此詢問,並在對面的椅子坐下。剛才高林在看的報紙,已折成四折擺在桌上,一旁擺著永瀨帶來的報紙——法語的《時報》。

兩人喝著法國風味的濃咖啡,閑話家常,聊了十分鐘後,高林先行起身。

“我也差不多該回去工作了,恕我先告辭,改天再見。”

高林行了一禮,拿起桌上的報紙。不過他拿的不是自己的報紙,而是永瀨擺在桌上的那份。

他將報紙帶回總部,確認四下無人後,打開來檢查。

折好的報紙內,貼著一張不太起眼的小紙片。是一張白紙,乍看之下什麽也沒寫。但他遵照吩咐,以筆芯在紙張表面輕劃後,浮現出幾個字。

是機密的電報內容,以及下次見面的時間和地點。

高林看了一眼,將內容記在腦中,接著按照指示把紙浸入水中。

那張薄紙旋即在水中溶解,消失得無影無蹤。

高林取出密碼表和亂數表,立即著手制作密碼電報……

坦白說,剛開始的第一個星期,他一直都戰戰兢兢。

——傳送非正式管道提供的電報內容。

這對通訊士而言,是最大的禁忌,而此時他觸犯了這項禁忌。

在不被周圍的人發現的情況下,偷偷制作密碼文,混在一般的電報文中,暗中傳送。既然受雇於陸軍,傳送非上級命令的電報,是明顯違反契約的行為,甚至可能會受到軍法審判。

高林之所以甘冒危險遵從永瀨的指示,一來是因為先前自己在危難時,曾蒙他解救,覺得欠他一份恩情;但原因不只如此。因為永瀨曾經說,“各國間諜現在虎視眈眈的對象,就是你。”

高林之前在日本時,從沒想過會有這種事。他第一次發現自己身處於秘密的核心,對這樣的狀況產生了某種快感——這當然是因為他對永瀨懷有一份信賴感。

——萬一發生什麽事,永瀨會保護我。

說到底,這是因為永瀨的言行和人品有種能夠說服別人的神奇魅力。

他接受委托的“機密任務”有二。

一是將永瀨交付他的便條轉成密碼電報文。

二是將制作好的密碼電報文傳給參謀總部。

交付他的便條,全是看起來莫名其妙的文章。這表示永瀨與接收電報的一方(參謀總部),事前已達成某種默契。

另一方面,永瀨對他打電報的方法也下達了古怪的指示。

“一般通訊文的最後一定會加上‘通訊結束’的暗號,請接在後頭打出機密電報。”

第一次見面時,永瀨如此吩咐。

——可是,在“通訊結束”的暗號後面打上電報,參謀總部不就什麽電報也收不到了嗎?

面對高林的疑問,永瀨只是微微一笑,神秘地說了一句,“關於這點,你不必擔心。”

不管怎樣,可以確定的是,這是陸軍參謀總部認可的機密任務。

高林並不想進一步細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