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工作時間是早上八點到中午,以及下午三點到六點,中間有三小時的午休時間(有午餐及午睡)——住在日本的人聽了,一定羨慕得不得了。但實際的問題是因為這段時間太熱,根本無法工作。

在河內的工作,完全不像高林原本的預期,實在稱不上輕松。

高林設在總部內的辦公桌上,連日不停送來土屋少將親筆寫的通訊文。高林依序將這些日語寫成的通訊文(通稱“明文”)轉成密碼電報,這是一項很花時間的工作。

日本陸軍所采用的密碼方式,是用厚厚一本密碼字典(所謂的暗號表),將日語寫成的通訊文轉換成四位數字的數字文,再依照亂數表所規定的數字對這份數字文進行加減,制作成另一份數字文,需要兩次變換作業。

相反,收信者這邊在收到密碼電報後,得用亂數來進行加減,轉換成數字文,然後再以密碼字典轉換成日語明文。

全部都靠人工。

站在保密的觀點來看,這或許是套傑出的系統,但是對實際制作密碼電報或解讀的通訊文而言,這需要高度的專注力和許多繁瑣的作業,相當棘手。

多虧這項麻煩的作業,就算不想看通訊文的內容,也會很自然地記在腦中。例如……

派遣至國境沿途監視點的視察團報告。

根據報告,印度支那很忠誠地遵守和日本之間的約定。

原本被視為援中通路主幹線——連結河內與昆明的滇越鐵路,境內部分的鐵軌已被拆除,列車無法通行。之前經由印度支那北部,對中國政府提供支援的英美諸國的物資,如今已因為這項措施而被阻斷在運往中國的通路上。龐大的物資滯留在國境附近,通訊文中有部分內容是要求上級指示該如何處理這些物資。

基本上,通訊內容全都是表達“法屬印度支那當局對日本充滿誠意的應對態度”,連高林看了,都不禁感到光火,心想,這也算是機密情報?用得著如此大費周章轉成密碼傳送嗎?

但高林很快便發現自己實在太容易上當了。

隨手放在他辦公桌上的通訊文當中,不久便開始夾雜了與印度支那軍裝備及配置狀況有關的機密情報。

看來,這次的視察團雖然對外宣稱是“監視阻斷援中物資的情況”,但背地裏似乎另有目的。

發現這點後,高林便刻意不讓自己對通訊內容涉入太深。

——沒必要知道的事,最好別知道。

這是高林的座右銘。

高林機械性地將轉成密碼的通訊文帶至位於河內市中心的印度支那郵務電信局,向日本打密碼電報;或是將收到的密碼電報帶回,以翻譯用的亂數加減後,再以暗號表恢復成日文,呈交給土屋少將。

他提醒自己不要看內容。

只要不看,就不會有任問題。

他心裏這麽想。當時他萬萬沒想到自己會被卷入那起事件中。

被襲擊的事,來得很突然。

當時他來河內已滿一個月。事後回想,或許是自己一時大意了。

在街上遇見的越南人,個個都很友善,常有陌生的越南人笑咪咪地朝高林打招呼。另一方面,長期殖民此處、統治當地的法國人,也許是還沒能從祖國已向納粹德國投降的沖擊中清醒過來,一直彌漫著一股消極的氣氛。法屬印度支那當局以近乎卑躬屈膝的態度接待日本視察團,一點都感覺不到敵對的氣氛。

不管怎麽細看,都找不到一丁點危險。反而是“要時常提高警覺,不能大意”這句話聽起來比較強人所難。

高林在抵達河內後,剛開始也是懷著戒心,避免晚上外出;但不久後,他便在日本軍人的帶領下,出入於河內最熱鬧的欽天街,以及位於市郊、宛如朝著湖心而建的舞廳。

起初他沒什麽興致,是硬被人拉去河內的舞廳,但那舞廳的奢華氣氛命高林心醉神迷。越南的女舞者個個美若天仙,那些白天死氣沉沉的法國軍官,夜裏來到這裏後,卻像換了個人似的神采奕奕。在這裏,高林用他記憶模糊的法語和生硬的越南話,便勉強能與人對話。他連夜光顧舞廳,認識了幾名越南人和法國人,從他們那裏得知各種從未聽過的酒名——那些酒名古怪的雞尾酒,令他酩酊大醉。

真是天差地別,這句話浮現他腦中。

在日本本土,奢侈是必須引以為戒的壞事,甚至還禁止女人燙發。這些事在這裏看來,宛如一個笑話。

當時,他就在從舞廳返回的路上。

一如平時,獨自漫步在紅河河岸路的高林,腦後突然挨了一棍。

不,他只是事後認為是被棍棒之類的東西擊中,但事實為何,他並不清楚。當時他甚至不知道發生了何事。

當時的感覺,與其說是疼痛,不如說是因沖擊而導致整個腦袋麻痹。他眼前一黑,雙膝發軟,癱倒在石板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