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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房的門鎖無聲地開啟。

蒲生從微開的門縫鉆進書房,悄聲斂息,觀察周遭的動靜。

眼下為深夜兩點。

英國總領事官邸內,只微微傳來葛拉漢的鼾聲。

所有人都在睡夢中。

不,這時候可能只有管家張大明仍睜大眼睛躺在床上,豎耳細聽官邸內的聲音。

不過就算是他,能否發現蒲生已悄然潛入,也很難說;就算他發現,也沒必要刻意起身,妨礙蒲生。

張大明是蒲生針對此次任務吸收的“內應”。

在對方組織內找出“內應”,對間諜來說是不可或缺的工作。

而那些間諜的目標組織,當然也會采取各種防範措施。

像是英國總領事官邸,便一概不雇用日本人,官邸內的用人全都是中國人。官邸還絕對不會雇用有日本朋友,或是對日本抱有認同感的人。只要有日本人跟他們說話,他們馬上就會露出厭惡的表情。

乍看之下,根本不可能找得到內應。

但蒲生在開始執行任務後,才短短五天,就“收了”管家張大明。

既然是人,就會有弱點。

金錢、女人、對父母兄弟和親人的愛恨、酒、奢侈品、特別的嗜好、癖好、過去所犯的過錯、對肉體的自卑情結……

什麽都好,只要是人就一定找得出一兩樣不想讓人知道的事,或是不想讓某個人知道某件事——再微不足道的小事也好,重要的是當事人怎麽看待這件事情。

以張大明的情況來說,他的弱點就是賭。

他沒讓雇主知道,其實以前他在香港時,就沉迷賭博,欠下為數不少的債務。

查出此事的蒲生,佯裝成剛來日本不久的中國人,接近張大明,邀他到一家極隱密的地下賭場。來到日本後,張大明以為自己已完全戒賭,但現在又開始手癢了。這個賭場的賭資很小,他當時肯定是認為,如果只是小賭,應該沒關系。

一開始賭小錢時,他總是贏,因此解除了戒心。

張大明已被自己無法控制的欲望吞噬,會準時到賭場報到。

第一天贏錢,第二天也是。

但到了第三天,在一場提高賭資的賭局中,他輸得一敗塗地。下一場也是,再下一場仍是同樣的結果。之前連贏的好運就像根本不存在似的,他輸個不停。

待他回過神來,已欠了一屁股債,怎樣也還不起了。

張大明呆立原地,這時,有人在他耳邊低語。

——如果還不出來的話,你想死嗎?

他臉色發白,猛搖頭。

——你幫我想想辦法。

張大明向蒲生哭求。蒲生假裝沉思片刻,一副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從口袋裏取出一個裝有液體的小瓶子。

“聽說你工作的英國總領事官邸,每天都有人輪流站崗守夜,對吧?只要我下了命令,你就讓當天的守衛喝下這個藥水。它無味無色,只要放進飲料中,絕對沒人會發現。”

“可是……”

“不必擔心,它只是一般的安眠藥。我只是要錢罷了。如果沒人聲張,就不會有人受傷。”

蒲生見張大明仍猶豫不決,拍了拍他的肩膀,微微一笑。

“話說回來,那些還不都是英國人在中國賣鴉片賺來的錢。我們拿來花一花,又有什麽不對?”

……他始終都讓張大明以為自己只是進官邸偷錢的小偷。

倘若他知道這是在幫日本間諜的忙,向來痛恨日本人的他,一定抵死不從。當然了,他也從沒發現,連日來一直都陪葛拉漢下棋的那名日本西裝店的店員,與帶他上賭場的那名中國人是同一個人。

“吸收”的基本原則,就是糖果和鞭子。

握有對方的弱點,接著以此作為交換條件,要求他做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要自己動手偷,那辦不到,但如果是告訴對方什麽時候可以進屋行竊,倒是無妨;要在食物裏下毒,也辦不到,但如果只是加入安眠藥,倒是可以接受;沒辦法自己動手殺人,但如果只是在一旁見死不救,倒是無所謂……

重點就在壓力與報酬的平衡。

人可以怎樣昧著良心,若無其事地做虧心事,其程度因人而異。

關鍵在於看穿對方的心思。

這沒什麽基本法則可以依循。間諜的任務中,最重要的就是隨機應變。

這次也一樣,蒲生為了讓對方放心,一直糾纏不休地追問擺放現金的地點和數目。

另一方面,除了要求對方在守衛的飲料中下藥外,沒再提任何要求。

——現金放在書房的保險箱裏,就算守衛睡著,要進入書房,還需要一把葛拉漢隨身攜帶的鑰匙。保險箱也打造得很堅固,應該偷不到錢。

張大明可以這樣說服自己。

——我不算共犯。

蒲生很清楚,張大明一定會努力這樣安慰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