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佐久間前來報到的當天,結城中校以極其冷冰的口吻向他說明這裏的規則。

“就算穿西裝,留長發,但只要一聽到‘天皇’,便馬上做出讓周圍的人明白‘我是軍人’的動作的人,我可不想讓他在這裏進出。我之所以立下這項罰款規則,就是這個用意。”

說完後,結城中校露出冷笑。

“不過坦白說,因為軍中的大人物看我不順眼,所以我拿不到足夠的預算。如你所見,我們只是個窮單位,所以我打算用你支付的罰款,有效地利用在其他方面。”

佐久間也的確支付過幾次金額不小的罰款。

不,比起罰款,更刺激佐久間的是每次罰款時,學生的嘲諷眼神。

——你那是單純的反射性動作吧?怎麽會連自己的反應都沒辦法控制?

甚至有人一臉詫異地當面對他這麽說。

最近他聽到“天皇”二字,終於不會再立正站好了。然而……

這是兩回事。

佐久間隔了一會兒後問道:

“這麽說來,你們正在討論現人神[3]天皇陛下的正統性,是嗎?”

“還有其合法性的問題。”

眼角余光到處,一名膚色蒼白的學生也神色自若地頷首。

“因為現今亞洲各國並不接受天皇制所表現出來的特殊性,所以我主張應該回歸美濃部[4]教授提倡的天皇機關說[5],從最基本的原理加以重新建構。不知佐久間先生您的看法是……”

“你給我跪下!”

當佐久間回過神來時,他已經發出了這聲咆哮。他把手伸向腰間打算拔刀,這才發現自己穿的是西裝而不是軍裝,因此氣得咬牙切齒。

“別那麽激動,和我們一起討論吧。”

“混賬東西,我和你們沒什麽好談的!我明天就要向參謀總部報告此事,到時候總部就會決定你們的處分,在那之前,你們就先準備好受死吧!”

佐久間放聲咆哮,這時,一道黑影悄然無聲地從他背後冒出。

黑影戴著白手套,以拐杖支撐斜傾的身體。

“怎麽回事?”

結城中校環視在場眾人,如此問道。

三好一臉掃興地說明始末後,中校擡起手,在面前輕揮幾下,說了一句:

“你們繼續。”

“怎麽會這樣……”

佐久間啞口無言,結城中校轉身對他說:

“你說天皇是活神明?日本人真的會講這種話,也就這十年間的事。在明治之前,京都以外的人甚至已經忘了天皇的存在。現在突然將他尊奉為‘活神明’,想必他也很困擾吧。”

“你……”

“你要信仰什麽,是你的自由。管它是基督、穆罕默德,還是沙丁魚頭,你愛信就信吧——如果這真的是你用自己的腦袋想通後,而決定要相信的話。”

因為沖擊過大,佐久間震驚得喘不過氣來。

如果在“外面”說這種話,肯定馬上會因為大逆不道的罪名而被逮捕。

結城中校的雙眼眯成一道細縫,接著說道:

“你別忘了,這裏是間諜培訓學校。這裏的學生離開這裏後,會分散至世界各地,勢必得讓自己成為‘隱形人’。他們和那些跟在外交官身後,在國外待兩三年就回國的武官不同,不像他們那般輕松自在。要獨自在陌生的土地待上十年、二十年,甚至更久……要融入當地,化身為‘隱形人’,收集該國的情報,將情報送回國內。不能讓任何人知道自己的身份,就算情況有變,也無法和任何人商量。間諜讓人知道了身份,也就是被敵人發現的時候,就只有失敗;不想失敗,就不許有片刻的松懈。你能想象那是什麽樣的生活嗎?”

佐久間答不出話來。接著,結城中校緩緩將目光移向餐廳裏的學生。

“未來只有一片漆黑的孤獨在等著你們——孤獨與不安。不久,你們甚至會懷疑起自己的存在。這時,由外部支撐起的一切虛幻之物,會像沙堡一樣,隨時間慢慢崩毀。到那時候,大部分人都會放棄任務,被敵人發現,或是投靠敵人,要不就是發瘋。”

結城中校說到這裏停頓了片刻,再度向佐久間問道:

“如果你是間諜,被敵人識破身份時,你會怎麽做?”

“到時候,我不是殺了敵人,就是當場自盡。”

佐久間馬上擡頭挺胸回答。

武士道就是要看慣生死。

重視名譽。

死得壯烈,是武者的榮譽。

在軍中,一開始便會被徹底灌輸這種精神。不是殺敵,就是自殺。除此之外,沒別的選擇,應該是這樣才對……

但餐廳裏的學生一聽到他的回答,紛紛笑出聲來,令佐久間無法理解。

“對間諜來說,殺人和自盡是最糟糕的選擇。”

結城中校搖著頭說。

——殺人和自盡……是最糟糕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