疑點 - 7 -

大約一星期後,秋谷再次來到這幢公寓,踏進了佐原律師的事務所。他從其他律師那裏聽說,佐原已經前往拘留所和被告人鬼塚會面過了。

“怎麽樣,和被告人鬼塚的會面結果?”

“哎呀,真叫人吃驚。”佐原瞪大了眼睛說,“她一看到我就惡狠狠地盯著我大聲吼道:‘你也認為我真的做過?!’被告人居然對自己的辯護人這樣子,我只是和她見了面剛剛寒暄一下而已呀,真是嚇死人了。”

對鬼塚球磨子而言,這有什麽做不出的。想必她看到站在自己面前的是這樣一個不靠譜的公選辯護人,怒由心生,所以才忍不住吼叫起來。秋谷覺得自己很能理解她的感受。

“鬼塚球磨子這女人有點歇斯底裏,所以原山先生也被她弄得頭疼不已,以致病都嚴重了呢。”

“恐怕我也會被她害得夠嗆。”佐原擔心地說。

“振作起來嘛。”

秋谷給佐原打著氣。這樣的公選辯護人再怎麽振作、努力,鬼塚球磨子的有罪判決也是難以扭轉的。

“不過,說起來也真奇怪啊。”佐原低聲嘟囔了一句。

“什麽事情?”

“被告人鬼塚堅信自己是無罪的,態度非常堅決。我從來沒見過一個嫌疑人像她那樣斬釘截鐵地相信自己是無罪的,那份堅信,簡直近乎信仰了。”

秋谷聽了變得很不自在。

“那是因為鬼塚球磨子變了呀,她那是歇斯底裏發作的表現。聽說重度的歇斯底裏表現跟精神病症狀差不多,她那樣子堅信自己無罪,會不會也是一種妄想類型的偏執行為?”

“哦,也許是吧。”

“所以她的情緒波動才會那樣劇烈。聽原山先生說,她不光對檢察官,對自己的辯護人也是動不動就頂撞、謾罵,還嘲弄法官,辱罵證人。從這些情況來判斷,法官對她的印象肯定也好不了。”

“這個我也有所耳聞,”佐原重重地點了點頭,“但就算是個歇斯底裏的女性被告人,應該也明白自己所處的立場,稍有不慎,說不定就會被判死刑啊!所以,盡最大的努力讓法官改善對自己的印象,這是人之常情啊。之所以會不顧一切讓自己在法官眼裏留下壞印象,我想那是因為她懷有強烈的自信,堅信自己無罪嘛。究竟有沒有犯罪,被告人自己心裏是最清楚的。”

“但是最後做判斷的是法庭,宣告判決結果的是法官啊。”

“不管鬼塚球磨子給法庭和法官留下了多麽壞的印象,在事實面前,我相信他們一定會遵從的。她唯一信仰的,可能就是那個叫作真相的上帝吧。自己絕對沒有做過被指認的犯罪行為,真相只有一個,任何力量都不能罔顧事實,事實的真相是神聖不可冒犯的,真相就是至高無上的上帝——她就是這樣堅信的。所以我想,正因為這樣,她覺得法庭也好,法官也好,終歸都要遵從真相,所以沒什麽可怕的,於是她才敢於謾罵、嘲弄……所以說真的,看到被告人這樣的態度,讓我有點不由自主地覺得她可能真的沒做過。”

秋谷差一點笑出來。

但與此同時,他也感受到這位公選辯護人出乎意料地竟是個充滿熱情的律師。

“您是作為辯護人這樣想的嗎?”

“哦不,這絕不是從職業立場出發得出的感想,只不過是跳出法庭辯論的立場,從一個普通人的角度這麽想想而已。”

秋谷心想,佐原律師是被被告人鬼塚的歇斯底裏感染了。據說狂熱的宗教熱情就是歇斯底裏的一種症狀,因極度自我陶醉而出現的神鬼附身般的妄語症、不受自我控制的全身痙攣、瘋狂舞蹈——激烈的表征能夠影響到身旁的其他人,就像麻藥一樣能將人不知不覺地拖下水,看來佐原律師也已經被鬼塚球磨子拖入其中了。

秋谷這麽想著,看了一眼佐原。然而,這張白凈文弱的臉也好,這副瘦削的身材也好,怎麽看都不像輕易受人影響的樣子。

“先生,您剛才講的是不是可以理解為:被告人鬼塚認為目前這個案子只有間接證據,完全沒有具有說服力的直接證據,所以經過法庭辯論最後會判無罪,這樣理解對不對?”

“嗯,這也是一個方面……”佐原思索了片刻繼續低聲說道,“檢方開始的時候還把從車內發現的扳手作為物證提出來了,不過那個扳手實在是不好說啊。”

“那個啊,我聽原山先生說那個物證後來檢方又撤回了……其實是這麽回事:檢方使用了兩輛和事故車新舊程度差不多的車做試驗,也都是以時速四十千米的速度從碼頭岸邊沖進大海,發現在水下三米的地方,車子的前風擋玻璃因為巨大的水壓而破碎。檢方一開始懷疑鬼塚球磨子是用扳手砸碎玻璃,從掉入海中的車內逃脫出來的,但是試驗結果卻證明,根本沒有必要使用扳手砸玻璃,掉進海裏它自己就會破碎,所以就撤回了扳手這個物證。如果不撤回的話,到時候辯護人引用試驗結果來駁斥檢方,檢方反而解釋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