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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星期之後。在沙漠裏,金色的沙子被我們踩在腳下,烈日直曬頭頂。波洛神情痛苦,在我身旁萎靡不振。這位小個子男人可不擅長旅行。我們從馬賽[1]坐了四天的輪船,對他來說真是種漫長的煎熬。他在亞歷山大[2]登陸時已經不成人形了,甚至連他一貫的整潔也看不到了。我們一到開羅[3]就立刻驅車前往米那宮酒店,就在金字塔附近。

我被埃及的魅力牢牢吸引住了。波洛並非如此。他的穿著和在倫敦時一模一樣,從兜裏拿出一把衣刷,不停地刷著落在黑衣服上的灰塵。

“還有我的靴子,”他悲嘆道,“看看它們吧,黑斯廷斯。我的靴子,多麽幹凈的漆皮,一向光潔閃亮。看看,沙子掉了進去,多難受,再看看這表面,慘不忍睹啊。還有這高溫,讓我的胡子變得軟塌塌的——形狀都散了!”

“看看那獅身人面像,”我鼓勵他說,“我甚至能感受到它散發出來的神秘與魔力。”

波洛不以為然地看了看。

“它這樣子沒什麽好高興的,”他說,“怎麽能高興呢,一半破破爛爛地埋在沙子裏。啊,這該死的沙子!”

“好了,比利時的沙子也不少。”我提醒他,想到了有一次在克諾克海度假時,導遊手冊上將那裏描述為“無可挑剔的沙丘”。

“布魯塞爾可沒有沙子,”波洛說,他若有所思地凝視著金字塔,“至少它們確實具有結實的幾何外形,但表面凹凸不平,太別扭了。我也不喜歡棕櫚樹。他們甚至沒有整齊地按行去種!”

我打斷了他的抱怨,建議開始紮營。我們騎駱駝過去,這些動物耐心地跪著等我們爬上去。幾個頗具異域風情的男孩子負責看管駱駝,由一名健談的專職導遊率領著。

我目睹了波洛騎上駱駝的壯觀場面。他一開始是在呻吟,然後哀號,最後幹脆尖叫起來,做手勢向聖母瑪利亞和歷法裏的每位聖人禱告。最後,他很沒面子地爬下來,騎著一頭小毛驢完成了這段旅途。我得承認騎著慢跑的駱駝對於外行來說確實不是件輕松的事。我腰酸背痛了好幾天。

終於,我們離考古挖掘現場不遠了。一個膚色曬得黝黑的灰胡子男人來見我們,他穿著白衣服,戴著個頭盔。

“是波洛先生和黑斯廷斯上尉吧?我收到你們的電報了。很抱歉沒去開羅迎接兩位。這邊發生了一件始料未及的事,完全打亂了我們的計劃。”

波洛大驚失色。他正在掏衣刷的手僵住不動了。

“不會是又死了一個吧?”他屏住呼吸說。

“正是。”

“蓋伊·威拉德爵士?”我大聲問道。

“不是,黑斯廷斯上尉。是我的美國同伴,施奈德先生。”

“死因呢?”波洛問道。

“破傷風。”

我臉色變得蒼白。我仿佛感到周圍有種邪惡的氣息,隱隱透著威脅。我腦中閃現出了一個恐怖的想法。我會不會是下一個?

“天啊,”波洛非常低聲地說,“我不理解這件事。太恐怖了。告訴我,先生,肯定是破傷風不會錯吧?”

“應該不會錯。不過埃姆斯醫生能跟您說得更詳細一些。”

“啊,當然,你不是醫生。”

“我叫托斯威爾。”

這麽說這位就是威拉德夫人所說的英國專家,在大英博物館擔任一個小官員。他一臉的嚴肅和堅定立刻引起了我的興趣。

“請你們跟我來,”托斯威爾博士接著說,“我願意領你們去見蓋伊·威拉德爵士。你們一到,他就迫不及待地想和你們見面。”

他領我們穿過營地來到一頂大帳篷前。托斯威爾博士撩起帳簾,我們走了進去。有三個人正坐在裏面。

“波洛先生和黑斯廷斯上尉到了,蓋伊爵士。”托斯威爾說。

三人中最年輕的一位一躍而起,主動上前迎接我們。他的態度裏透著一種沖動,讓我想起他的母親。他遠不如別人曬得那麽黑,加上眼睛周圍顯現出來的憔悴,使他看上去比實際年齡二十二歲要老。顯然他是在極度緊張之中強打起了精神。

他介紹了兩位同伴,埃姆斯醫生三十歲出頭,看起來很能幹,兩鬢有點發灰,另一位是哈珀先生,就是那位秘書,他是個和藹可親的人,長得比較瘦,戴著印有國徽的角質框架眼鏡。

漫無目的地閑聊了幾分鐘之後,托斯威爾博士跟著哈珀出去了。只剩下蓋伊爵士、埃姆斯醫生、波洛和我。

“您想了解什麽請盡管問吧,波洛先生,”威拉德說,“我們被這一系列奇怪的災難搞得心慌意亂,但這不是——不可能,絕不是偶然。”

他表現出緊張不安的神情,與所說的話極不相稱。我看到波洛正目光銳利地打量著他。

“你的精力真的都投在這項工作上了嗎,蓋伊爵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