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瑪麗夫人

薩特思韋特也和查爾斯爵士一同回到了鴉巢。屋主和蛋蛋·利頓·戈爾去探望巴賓頓太太時,薩特思韋特則在這邊與瑪麗夫人喝茶。

瑪麗夫人很欣賞薩特思韋特。盡管她溫柔可親、和藹高雅,內心卻是個愛憎分明的女人。

薩特思韋特端起德累斯頓瓷杯,喝了一小口中國茶。他吃了一小塊三明治,與瑪麗夫人聊著天。他上次登門拜訪時,發現二人有許多共同的朋友和熟人。他們今天從同樣的內容開始聊,繼而漸漸深入。薩特思韋特是個充滿同情心的人,會聽取其他人的煩惱,並不會談起自己的麻煩。他上次登門拜訪時,瑪麗夫人就向他傾吐了對女兒未來的擔憂,那似乎都是自然而然的事。現在,她和他聊著天,好像與多年的老朋友一起談心。

“蛋蛋是個一根筋的孩子,”她說,“她會全身心地投入一件事。薩特思韋特先生,我不願意讓她這樣——嗯,攪入這攤渾水裏。我知道,蛋蛋一定會嘲笑我,但我覺得她這樣做很沒有淑女樣。”

說完,她臉色緋紅。她望著薩特思韋特,褐色的眼睛裏都是溫柔坦誠,有種孩子般的懇切。

“我明白你的意思。”他說,“我承認,我自己也不太喜歡這樣。我知道這只是老觀念裏的偏見,但就是這麽回事。不管怎麽說,”他向她眨眨眼,“現在社會開化了,我們不能指望年輕姑娘們還整天窩在家裏做女紅,一聽到暴力犯罪就渾身發抖。”

“我不喜歡琢磨兇殺案。”瑪麗夫人說,“我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卷入這種事情。太可怕了。”她哆嗦了一下,“巴塞洛繆爵士真是可憐。”

“你和他熟悉嗎?”薩特思韋特大膽問道。

“我和他只見過兩次面。第一次大約在一年前,他當時來找查爾斯爵士度周末;第二次就是那個可怕的晚上,可憐的巴賓頓先生去世了。收到他的邀請時,我十分意外。我接受了邀請,因為我以為蛋蛋會願意去。邀請她的宴會不多,可憐的孩子。況且,嗯,她那時看上去悶悶不樂,好像對什麽事情都提不起興趣。我想一場熱鬧的家庭宴會應該可以讓她開心一些。”

薩特思韋特點點頭。

“跟我說說奧利弗·曼德斯吧,”他說,“那個小夥子讓我很感興趣。”

“我覺得他很聰明。”瑪麗夫人說,“當然,他的經歷有些坎坷……”

她面色漲紅,薩特思韋特向她投來探尋的目光。她繼續說道:

“你瞧,他的父親沒有與他母親結婚……”

“真的?我不知道這件事。”

“這裏大家都知道,否則我不會提及一個字。奧利弗的外祖母是老曼德斯太太,她住在登博伊尼的一幢大房子裏,就在普利茅斯路上。她丈夫是這裏的一位律師;兒子在城裏一家公司工作,幹得很不錯,是個有錢人;女兒則是個漂亮的姑娘,後來與一位有婦之夫糾纏不清。我覺得那個男人負有很大責任。不管怎麽說,流言蜚語甚囂塵上,醜聞曝光,他們最終一起私奔了。那個男人的妻子不願意離婚。奧利弗出生不久,他媽媽就死了。奧利弗的舅舅身在倫敦,把他接過去撫養。他們沒有自己的孩子。奧利弗有時與舅舅一家在一起,有時與外祖母住一陣。每逢暑假,他都會來這裏。”

她停頓一下,繼續說道:

“我常常為他感到遺憾,現在也很同情他。我覺得,他那副惹人厭煩的剛愎自用的樣子,都是在裝腔作勢。”

“意料之中,”薩特思韋特說,“這是很常見的現象。如果我遇見誰自視甚高、不停吹牛,我就知道這個人內心某處一定有不為人知的自卑。”

“似乎很奇怪。”

“自卑情結說不清道不明。比如說,克利本[1]無疑就遭受這種情結的折磨。許多罪案的背後都是它在作祟。它是伸張人格尊嚴的欲望。”

“在我看來很是奇怪。”瑪麗夫人喃喃道。

她似乎有些老了。薩特思韋特用近乎情意綿綿的目光看著她。他喜愛她優雅的身段,稍溜的肩膀,淺褐色的溫柔雙眸,毫無修飾的素顏。他暗想:

“她年輕時一定是個美人……”

不是個光彩奪目的美人,不,不是玫瑰,而是謙卑而富有魅力的紫羅蘭,隱隱散發著香氣……

他不禁用起自己年輕時候的辭藻。

他想起自己年輕時的故事。

薩特思韋特開始向瑪麗夫人講述自己的愛情故事,那也是他唯一的情史。以今天的標準來看,那段感情經歷十分糟糕,但對薩特思韋特而言格外珍貴。

他跟瑪麗夫人提起那個女孩,描述她的外貌多麽美麗,講述他們一同去裘園[2]觀賞藍鈴草的經歷。他計劃當天向她求婚。用他的話來說,他自以為她感動於他的感情,會有所回應。結果,他們站在那裏觀賞藍鈴草時,她向他坦白了……他發現,女孩愛的是另一個人。他掩藏起心中洶湧的情感,成為她身邊忠實的朋友。